祁樹坐在臨窗的卡座上,喝了一口童遇安沖調的卡布奇諾,味道香甜回甘,后有一絲苦澀。
童遇安端來咖啡時對他說:“這個不苦。”
小時候,他生了一場大病,半天都不肯喝下苦到掉牙的中藥。童遇安瞞著大人往藥里放了一大塊冰糖。他喝了,那是一碗黑乎乎的糖水。
祁樹從短暫的回憶里回過神來,看向吧臺處正在給客人下單的童遇安。她站在一束吊燈之下,戴著口罩,俯仰之間,眉眼清淡。一頭微卷長發(fā)扎成一個高馬尾,顯得她的脖頸纖細柔美。
“安兒。”祁樹不禁喚起她的名字。小心的,甚微的,像是夏花落地的聲音。
童遇安的目光穿過三三兩兩的人影,準確地落在祁樹的位置,似笑非笑,再未停留。
兩點一刻,咖啡館的人少了一大半。童遇安摘下圍裙,拿起包,來到祁樹身邊。
“累么?”
“沒有。”童遇安輕輕搖頭,接著問他,“你在休假嗎?”
“嗯。”
“陪我散散步吧。”
湖的旁邊有一個中式庭院,走過紅燈時的斑馬線,右拐五十米穿過石拱橋。他們沿著樹木茂盛的院路走,庭院里生長有山毛櫸樹,橡樹,松樹等。
祁樹隔開兩三步走在童遇安后面,偶爾樹梢間卸下的陽光,在她的頭發(fā)和肩部閃爍。她身穿奶白的毛衣,雪白的皮膚更勝一籌,高腰毛呢短褲露出筆直纖細的雙腿,沐浴在陽光里,白玉琢似的。
祁樹加快了步子,從身后輕輕拽住童遇安的馬尾。
她回轉身,站住了。
祁樹把外套脫了,遞給童遇安,“穿上吧。”
童遇安伸手接過,這是大衣,有點沉。
她穿上了,整個人都快要包住了,只露出小半截白花花的小腿。衣服里留有他的熱氣,還帶著一股清香。
祁樹說:“以后別穿這么短的褲子。”
童遇安眼色微變,詢問道:“不好看?”
“好看。”
童遇安頓了頓,轉念似的說:“以后穿裙子。”
“和我見面的時候?”他聲音低沉地調侃道。
童遇安微微地歪了下腦袋,說:“可以。”
最終,他們在一片鋪滿積雪的草地上停步。
這時雪停了,陽光越顯暖和。
腳邊是雪地,頭頂是藍天。
“怎么想到開咖啡館?”祁樹問。
因為“幸運”?偶爾言說一瞬間的愿望,總有人替她記住,偷偷替她實現。而她一無所知,就像她無法預料愿望成真的背后往往伴隨落空。
“很久以前說過一次。林止記住了,替姐姐實現了。咖啡館是他送我的十九歲生日禮物。兩年二十五部電視劇,從死尸到龍?zhí)祝瑥呐浣堑侥卸欀鴮W業(yè),忙著賺錢,累到暈倒。整天想著怎么保護姐姐和舅媽,怎么才能不讓外面的人欺負她們。好不容易,媽媽回來了,弟弟進去了。現在,弟弟回來了,媽媽又離開了……”
說完,童遇安臉上露出了一絲苦笑。
祁樹掏出煙盒,叼煙點燃,因為有風,他抬手擋了一下。
他抽了幾口,轉過頭,和一直看著他的童遇安目光相接,說:“你母親去哪了?”
童遇安說:“云溪鎮(zhèn)。”
祁樹說:“你初三那年,我們一起去過。”
童遇安回想了一下,然后點頭說:“嗯。”
祁樹說:“她身體好嗎?”
童遇安說:“挺好的。”
祁樹點點頭,然后問她:“你呢?”
“我不是容易生病的體質。”說到這里,童遇安掠過一絲夢游般的眼神。
“是嗎?”祁樹打量著她,“你現在有四十公斤嗎?”
童遇安說:“82.5。”
祁樹瞧她那較真的樣子,忍不住笑了一下。
兩個人就這樣你一言我一語。自然,認真。可是不管怎樣表達,他們之間似乎都隔著一道無形的門。他們很清楚這一點。
“童遇安,你恨我嗎?”祁樹忽然這樣問道。
童遇安沒有停頓,看向他的眼睛,說:“不恨,從來沒有。”
祁樹抿著嘴唇,陷入了沉默。
“當年的事跟你沒關系,是我一時情緒失控,對你說了那么多不該說的話。祁樹,我一直想跟你說一句對不起。”
“不。”祁樹朝她走出兩步,兩手捧住她的臉,“不是的……”
他張了張嘴,卻無言。
“你慌什么?”童遇安一針見血。
祁樹瞬間冷靜下來,聲音低啞地對她說:“童遇安,不要說,無論如何,都不要跟我說那句話。”
童遇安也沒多想,“嗯”了一聲。
祁樹把她攬進懷里,緊緊抱著。
兩個人就這樣靜了一會兒。
童遇安說:“我想吃雪糕,可以去給我買嗎?”
祁樹說:“不冷嗎?”
童遇安反問道:“不想去?”
祁樹揉揉她的頭發(fā),說:“我很快回來,你等我,不要亂跑。”
童遇安很聽話地點頭道:“嗯。”
一段不長的路,祁樹回頭看了她兩次。
庭院面積較大,五個亭子都被積雪覆蓋著,彷佛五位白發(fā)老人。因為不是休息日,停留在此的人并不多。
童遇安經過池塘時,見一個小女孩往池塘里扔石頭打水漂,不亦樂乎。
庭院本身就是圍繞池塘而建,不像人造池塘那么人性化,看起來又大又深,更像一個小湖。
童遇安想了想,朝小女孩說:“小朋友,別太挨邊,池塘很深,危險。”
小女孩聞聲回轉身,上下打量童遇安,道:“我有眼睛,要你管!”
童遇安看了女孩一眼,而后轉身沿著卵石小道行走。
猛然間,一塊硬物砸到童遇安的膝蓋窩上。她腳步微頓,繼而向前走。
“丑八怪,出來嚇人……”
童遇安來到最邊的亭子里,憑欄眺望白茫茫的庭院。驀然間,身體回憶起祁樹的手撫摸她的觸感,大大的,有些粗礪,沉甸甸的感覺。
她回味著,閉上了眼睛。
“啊!”
一聲驚叫打斷了童遇安的思緒,她睜開眼睛。只見遠處有一個抱著孩子的女人哭喊著救命,她女兒掉池塘里了。
周圍的樹木擋住了她的視線,她看不見落水的孩子。庭院對外開放,無人看守。聞聲而來的幾位老太太心急如焚地到處找棍子想要救人。那個母親一個勁地抱著孩子哭啊,喊啊。
兩分鐘以后,終于有人縱身一躍跳進池塘,直線接近落水者。施救過程很順利,男人把孩子帶回池塘邊。
一片感謝聲與贊賞目光中,男人站起身,四處張望,最后視線透過樹枝深處,落在童遇安所在的地方。他走過來了。
祁樹到童遇安跟前站定,呼吸有些不勻,對她道:“我回來了。”
他把裝有多支雪糕的袋子遞給她。
童遇安的眼光落在他身上,上下打量著問道:“冷嗎?”
祁樹搖頭,搖罷又緩緩點頭。
童遇安抬手抹去他臉上的水珠,說:“跟我回咖啡館把這身濕衣服換了吧。”
祁樹點頭道:“嗯。”
回去時,兩人并肩而行,誰也沒有說話。
走上石拱橋時,祁樹突然如是道:“你不是會游泳的嗎?”
這是變相問她為何不救人?
童遇安看了他一眼,淡淡道:
“我小時候游泳也不好,后來幾乎沒有游過。我有媽媽,有弟弟,他們需要我。我憑什么冒著生命危險解救一個無親無故的人?用自己的生命完整別人的家庭,贏得別人的感激與致敬,有什么用?自己的家庭呢?毀了,無論過去多少年,再也好不了了。可能你無法理解,但是我沒錯。”
童遇安的聲音很平靜,但祁樹聽出了其中隱忍的憤恨。他的眼神因此而深沉。
那天以后,他們仍是像從前那樣沒有通訊往來。只是再見時,祁樹說了一句,我再來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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