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了顧慮,明白了童謠的心,林倬把弟弟交給童謠。
退燒以后,童謠好像變了,又好像只是做回原來的自己。處變不驚,清淡微遠而又把一切都看在眼底。
林遠父女被童謠強行帶回家了。療養院這三個字再也沒有人敢提。
明明下著雨,陽光卻穿過雨粒,普照天地。
太陽雨雖美,可是雨水蒸發地表熱氣,使得空氣沉悶而壓抑。
一如房間里那對母女的心情。
可能是容貌有七分相似,母女兩人面對面對望著,目光彷佛穿越了時空。一個俯視過去的自己,一個仰望未來的自己。
童謠平淡道:“你要恨我,就恨吧,我受得起。”
林思家沒有說話。她恨。她恨得徹頭徹尾。她看著母親,眼睛里只有冰冷的對峙,好像直面仇人。
童謠正視女兒的目光,說:“我找你來,是想平心靜氣地跟你商量。你要休學,我不同意。不過,我可以幫你向老師請一個月的病假。”
林思家說:“這是我自己的事。”言外之意就是不用她管。
童謠臉上很平靜,說:“我是你母親,我有權利決定你的一切。”
林思家說:“難道我要把爸爸交給害他變傻了的人?”
童謠頓了一下,說:“你要這么理解我也無話可說。可是林思家,我現在明確地告訴你,你父親是我丈夫,一輩子都是我丈夫。比起你,無論從哪個方面,我都是最合適照顧他的人。你要做的不是如何想方設法地把我們分開,而是要竭盡全力地把他帶回我身邊。如果你爸爸清醒的話,他絕不會以一個放棄學業照顧他的女兒為榮。你的犧牲對他來說才是最大的打擊,最深的痛。”
林思家低垂了頭,她抿緊嘴唇。她想起自己以前問過父親最大的愿望是什么?父親說,是她和弟弟的平安,和平安的日子里平靜,安穩的生活。
她明白母親的意思,卻沒有感覺自己犧牲了什么。
“所以呢?你想做什么?”林思家說。
童謠抱著雙臂,朝女兒走出兩步,換上溫和的語氣:“我已經辭了工作,家里也有足夠生活的積蓄。你不用想著欠下的錢。伯父是你爸爸的親哥哥,他們之間沒有金錢的定位。你舅舅是我親弟弟,我們之間就是哪怕傾家蕩產都無法拋棄的存在。你懂嗎?”
不回答,即是代表認同。
童謠繼續說道:“你爸爸現在就是小孩子,他害怕看不見你,害怕和別人接觸,跟小時候你依賴他,被我抱就會哭一樣,都是只習慣一個人的陪伴。你要做的是,在接下來的一個月時間里,幫助他習慣我,依賴我。”
林思家抬起頭對上母親的目光。
“不要怪伯父他們,他們要把爸爸送進療養院只是不想拖累我,和牽絆你。你不同意,是因為,你無法忍受家里沒有爸爸。我不同意,是因為,我不能沒有丈夫的陪伴。你可能覺得我很虛偽,可是思家,我沒有說謊。我跟你一樣。”
林思家抿緊嘴唇。
林思家最終沒有休學,童謠幫她請了一個月病假。
接下來的時間里,森延小巷的人,該上班的上班,該上學的上學,日子平淡如水。
林思家配合母親照顧父親的生活起居,然而她無奈而痛苦。
母女兩人對待林遠的方式天差地別。
林思家把父親當當作三歲孩子,喂他吃飯,陪他看動畫片,他哭了就哄,他笑,她也笑。他摔倒了。她就扶起。甚至廁所都幫他擦屁股。
童謠不同。林遠害怕她,別說看她了,她聲音大一點,他就哭,要找女兒。林思家哪受得了,和母親爭論。童謠根本不讓女兒靠近他。她讓他哭,哭到嗓子沙啞,哭到哭不動為止。慢慢的,林遠越來越怕童謠,是那種不敢不服從的害怕。
吃飯,童謠命令他自己吃。一只手加上腦子不靈活,吃飯,夾菜都成問題,還不給他勺子。童謠教他用筷子夾。
可能是餓,女兒也對他的求助視而不見,他真的很努力學,好不容易夾起一塊,掉飯桌上了,他用手拿起。
童謠兇他,叫他放下,用筷子,夾不起,就餓著。
林遠的眼淚早已在眼眶里打轉,被她一唬,直接哭了出來,一邊哭一邊努力夾,那只手一直在抖。
真的,五分鐘過去了,林遠終于夾起那塊涼透了的雞肉放到嘴里。
不知怎的,母女二人的眼淚一下子就出來了。
童謠叫丈夫自己抽紙巾擦掉眼淚鼻涕,林遠一邊嚼著雞肉不舍得咽下去,一邊抽出紙巾揩拭眼淚鼻涕。
童謠叫他吃蝦,可以用手拿。林遠一聽,馬上抓了一大把上碗,放進嘴里就要吃。童謠在桌底下踹了他一腳。林遠頓時好像木頭人一樣怔住。
童謠叫他用牙齒咬掉蝦頭蝦尾,再用牙齒啃去蝦殼,蘸醬了,再吃。
她一下說那么多,林遠明顯繞不過來。
童謠自己拿了一只蝦,叫他看自己,接著給他示范。
林遠學著她的動作,吃到了,便只顧吃蝦。
童謠來到丈夫身后,手把手教他如何夾。態度明顯溫和了,林遠很受用,沒有再哭。
童謠陡然覺悟,對待他就該先兵而后禮。先硬后軟。
一頓飯,整整吃了兩個小時。
動畫片也不能看了,童謠按照醫囑,教他拼圖,數數,多動腦,鞏固記憶力。
林遠蠢得要命,一個人偶的左手右手都裝反。以前的網游霸主彷佛只是一個幻覺。不過,童謠很耐心,和林思家一左一右,一冷一熱地慢慢教他。
他說話不利索,咬字不清是其次,重要的是他好像不敢表達,比如,手臂的截肢面發疼。胳膊疼了。他結巴道:“胳,胳,胳膊,疼。”
童謠給他抹了藥,吃了藥,而后到雜物房翻出孩子們一年級的課本教他念書。
童謠說:“一去二三里。”
林思家說:“爸爸,跟著念。”
林遠嘴唇顫抖,聲音也是:“一去……”
童謠放慢語速,看著丈夫說:“一去二三里。”
林思家也配合著母親,慢慢念道:“一去二三里。”
林遠眼睛盯著女兒的嘴巴,說:“一去二……三里。”
他能夠記住這句話,只是說不出來。童謠又換上冷面孔,把書扔到他懷里,對他說:“念不好,晚上就別想吃飯了。”
林遠抿唇,眼睛變紅。
童謠假裝看不見,徑直走向衛生間,女兒安慰丈夫的溫聲細語如洪水般灌進她的耳朵里,她受不住這股沖勁,身體軟而無力。
她站在鏡子前,洗了近十分鐘的臉,精神了一點,突然想起,林遠已經好久沒有叫她。她拿出手帕擦干臉上的水,折返父女身邊。
林遠忙對她說:“一去二三里,煙村四五家。”咬字不清,但是說得很順暢。
童謠先是一愣,而后摸摸丈夫的頭,說:“很好。”
得到表揚,林遠表示很開心,開始傻笑。
童謠看著他的笑臉,如是道:“你叫我什么?”
林遠瞬間收了笑,下意識地瞄向女兒,一副“我該怎么辦?”的求助表情。
童謠捧住丈夫的臉,纖細的指尖撫摩他臉上觸感難受的疤。
林遠咬著嘴唇,他的手緊攥著書本,是緊張,又是不安。
童謠很認真地對他道:“叫我老婆。”
林遠困惑地看著她,眼睛撲閃著。
“叫啊,老婆。”童謠的聲音很輕,有點急躁。
林遠費了很大的勁才從唇齒間擠出這兩個字。“老婆。”
童謠聽了,心狠狠地抽了一下。她點頭,不咸不淡地嗯了一聲,然后說:“以后都要這樣叫我,記住了嗎?”
林遠說:“記住…了”
童謠微微一笑,說:“再叫一遍。”
林遠看見童謠溫柔的笑容,有如得到特赦,松了一口氣,手松開,不抓書本了。
“老婆。”他聲音很輕,又很扭捏。
童謠看著丈夫的眼睛,說:“我是。”
林思家好像有點吃醋,手指頭一下下戳著父親的背脊。林遠轉過頭看著女兒。林思家抱起手臂,淡淡道:“叫我寶貝。”
林遠很爽快,笑瞇瞇地叫了一聲:“寶貝。”
林思家嘴角上揚,說:“再叫。”
“寶貝,寶貝……”林遠傻傻的叫個不停。林思家開心地笑個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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