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香港。溫家。
二層朝南的那間房在黑夜中,兀自散發出屋內溫暖的光線。
“阿澤,你睡了嗎?”
林澤聽見喊聲,旋即從書桌前起身,走去開門。
李媽站在門口,看到林澤,臉上頓時生出一絲寬慰的笑意。她說:“二小姐從酒會回來了,有點醉了,現在坐在車里不肯下車,吵著要找你背她回屋。”
林澤聽完,沒有片刻的停頓,穿過廊道,奔下旋轉樓梯,步伐很快,可是腳步聲放得很輕。
等他來到院子的時候,溫予就坐在車門敞開的保姆車里,身上穿著黑色晚禮服,襯得膚白如雪。她光著腳,昂著頭,看著天上的星星發愣。
一看到兒子,溫予整個人都歡騰了,她一面晃悠著手里的水晶高跟鞋,一面沖著兒子喜洋洋地叫喚:“林澤,寶貝,快過來,媽媽在這里……”
林澤走過去,嗅了嗅母親身上的酒味,眉峰下壓,直看著她酡紅的臉。
溫予咧齒笑,一點認錯的意思都沒有。她張開雙臂,軟聲軟氣地對兒子說:“背我!
林澤脫了身上的外套,給母親一條胳膊一條胳膊地穿上。
他背過身,彎下腰,雙手撐在膝蓋上。
溫予爬上兒子的背。
林澤背好她,往屋里走。
溫予說:“媽媽重嗎?”
林澤低聲嘟囔:“深更半夜把人叫醒,你知不知道這樣很討厭?”
溫予貼在兒子的背上,小聲說:“不討厭。媽媽沒有回家,你肯定睡不著!闭f完,她愛憐地在兒子臉上接連親了幾下。
林澤悶聲不吭。
溫予抱著兒子的脖頸,喃喃地說道:“外公現在把酒店交給媽媽打理,這些應酬是必定的……別生氣嘛,下次媽媽少喝一點,保證不醉……”
林澤沒有說話。
“好不好嘛?”
這時他們已經回到屋里,溫予的聲音在寬敞的客廳里直接響起了回音。
林澤皺眉,側過臉,壓低聲音對母親說:“你小聲點,別吵著人家……”
溫予不以為意,說:“我回自己家,吵著誰了?誰敢說我?”
林澤緘口。再多說只會適得其反。
溫予抿著嘴唇頓了片刻,輕聲說:“林澤,媽媽的家就是你的家,在家里你想怎樣就怎樣……”
把母親背上樓,等她沖完淋浴,看著她睡下,林澤才輕吻一下她的額頭,回房睡覺。
半夜,云影醒來一次,童樂在做噩夢。
窗外沒有月光,房間沒有開燈,淡淡的黑暗籠罩一室,云影看不清童樂的樣子,只摸到他額頭上一層冷汗。他的腦袋輕輕地晃動著,手虛握成拳頭。
云影心都散了。
她沒有開燈叫醒他,一旦清醒,他后半夜就難眠了。她自己替他趕走夢魘。她把他的一條手臂環繞在自己身上,讓他依偎自己懷里。她一面輕吻他汗濕的額頭,一面輕輕撫摩他的后背。
不知過去了多久,在童樂終于平靜下來的那一刻,云影看著窗外的巨幅夜幕,眼淚一下子流了出來。
一場大雨沖掉了巷子口那棵香樟樹上的鳥巢。放學后,林思家和童遇安忙活半個小時,用木板制作了一個手工鳥巢。
林思家爬到樹上安裝,童遇安在下面給她扶著梯子。裝好了,林思家下了幾級梯子,忽然發現鳥巢的底部沾上了臟東西,于是叫童遇安給她拿條抹布。童遇安照做,爬上梯子遞給林思家。盡管童遇安已經很小心,可是誰也沒有料到,梯子會與樹樁打滑,又因為承受著兩個人的重量迅速偏斜。
“啊!”
“小心!”
剛一回到巷子的童樂一個箭步沖了過去,接住了林思家,又因為沖勁過猛,和她一起摔到地上。
林思家被童樂護著,毫發無損。
童遇安站得不是很高,梯子晃動的時候也減輕了一定的沖擊力,然而,她摔下來的時候,一樣頭破血流。
童遇安摔懵了。不知是出于本能,還是什么的,她沒有片刻的停頓,自己爬了起來。她虛晃了兩下,看著地上的一小灘血,心想:是我的血嗎?好暈啊,我流血了嗎?
“安兒!”
童樂沖過去,檢查了女兒的傷口,一把抱起她,到了車上。
趕往醫院的路上,林思家抱著滿臉是血的妹妹,嚇得直掉眼淚。童樂安慰外甥女,人的頭面部血管多,破個小口就會血流滿面,其實傷口不大。
沒事。嗯……
童遇安聽了父親的話,頭腦頓時清醒了幾分。
結果,童遇安額頭上縫了四針。一個男醫生給縫的,很溫柔,可能認得她是云主任的女兒吧。
來的時候,童遇安沒有哭,縫的時候,傷口附近打了局部麻醉,縫合時也感覺不到痛楚,所以,人很平靜,就是有點怔滯。
童樂沒有看醫生縫針,猶自站在走廊里等候。
林思家一直握住妹妹的手,不時說一聲對不起。
童遇安看姐姐一臉愧疚的樣子,自己心里也不好受,于是安慰她:“姐姐,我沒事的。要是爸爸沒有接住你,你站那么高,摔下來,肯定比我慘十倍,那就不是流血那么簡單了,破相都有可能,我可不想要一個破相的姐姐……”
說完,她搞怪地沖林思家吐了吐舌頭。以示寬慰。
林思家眼眶發紅地試圖擠出一個微笑,努力了很久,不行,于是低下了頭。
童樂用力咬了咬臉頰,沿著走廊走到樓梯間,點了一根煙。
處理完傷口,醫生溫柔地說道:“沒事了啊,傷口就在發際線前1厘米的地方,好了也不明顯,用頭發簾或者幾根小碎發遮一遮還是小美女一枚!
童遇安低聲說:“謝謝醫生!
醫生微笑道:“不客氣。”
童樂去配藥付錢以后,就領她們回家了。
回到家,童遇安想洗個澡,林思家擔心她弄到傷口說要幫她洗,童遇安點頭說好。
童樂猶豫了一下,說:“安兒,你有沒有什么想吃的?爸爸給你做!
童遇安頓了腳步,咬咬嘴唇,轉身,站在樓梯上,安安靜靜,白色衣領上一片干凅的紅。她面色蒼白,輕聲回答:“我不餓,洗完澡,想睡覺,晚飯不用叫我。”
童樂與女兒對視,清雋的臉上是無盡的淡然。他稍微僵硬地點點頭,低聲:“嗯!
洗完澡出來,林思家給童遇安吹干頭發,又給她膝蓋上的兩塊青腫搓了藥油。
林思家輕聲問:“疼嗎?”
“不疼,就是很困,昨晚看,睡晚了。”說著,童遇安直打哈欠。
林思家放好風筒,說:“那你睡吧。”
“嗯!
林思家走后,童遇安起身,反鎖房門,呆立了片刻,她回到床上。
童遇安強迫自己平復心情,努力再努力,最后從枕頭底下抽出數學練習冊,做了幾道計算題。
驀然,傷口處隱隱作痛。
她放下練習冊,轉眼間,先前的一幕幕不斷地浮現在腦海中。病房里,父親轉身就走的背影,后視鏡里,父親平靜的眉眼,客廳里,父親淡然的姿態。
她好不容易習慣了五個人的生活。她好不容易只是偶然想念林澤。
為什么她所擁有的當下,又在她不知不覺中面目全非?
她爸爸什么時候變成這個樣子的?
為什么她現在才發現?
童遇安看著窗外灰沉沉的天,眼淚刷地一下就決堤了。她拉起被子蒙住口鼻,終于忍不住小聲地抽泣起來。
沒有人告訴過她,成長就是一直在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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