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房里閉門不出了許多日之后,齊宸突然說自己要出去走走。
喬香誠惶誠恐地跟著伺候。
隨著齊宸一起去館子里吃了時興的菜品,又去茶樓里聽人說書。
喬香便拿出了上次樓里給的堂牌。
齊宸問她:“這是什么?”
喬香回道:“是上次您和容小姐一起聽書打賞時這邊贈的堂牌。”
齊宸點(diǎn)點(diǎn)頭。
喬香卻是心驚膽戰(zhàn)。
只聽了一會兒說書,齊宸便站起來要走,也不等那陳巧嘴上場。
喬香一路寸步不離地跟著她,去逛了脂粉鋪?zhàn)樱I了香囊帕子,還去楚家大宅那邊走了走。
喬香以為她的想來接越哥兒下學(xué)的。
齊宸卻指著那門戶問:“這里面如今住著的,是哪個楚家?”
喬香不知該如何回答,只道:“阜安門這邊是工部尚書楚大人的宅子,他與楚大小姐的父親是同支,想必楚小姐那邊會更知道些吧?”
齊宸聞言只是若有所思,沒有再說什么。
主仆二人從阜安門的楚宅離開。
齊宸卻又提出要去天湘樓吃茶。
喬香覺得自己的語調(diào)都有些發(fā)顫:“小姐,咱們這里不曾聽說有個叫天湘樓的地方,倒是有個梵湘樓……”
齊宸微微一怔,繼而又道:“是我口誤了,那便去梵湘樓吃茶吧。”
喬香應(yīng)諾,垂頭跟在后面。
可到了梵湘樓,齊宸卻不讓她跟上去。
喬香急道:“這里面什么人都有,怕被沖撞著,我跟在您身邊伺候著也好……”
齊宸的眉頭卻皺了起來:“你聽不懂我說得話嗎?”
“讓你在馬車上等著你便去等著,到底誰是主誰是仆,你分不清楚嗎?”
從未有過的疾言厲色將喬香給嚇住了,趕忙低下頭,退回了馬車之上。
齊宸包了一個雅閣,焚上香爐后,便靠在窗邊看外面的人來人往。
不消多時,有人推門而入,望著這樣的她,那人腳步踟躕了片刻,而后緩緩走到了她的身后。
齊宸頭也不回,道:“你來了。”
“你瞧外面的街市上多熱鬧,人來人往的。”
“今日我去街市上逛了逛,吃了攤上的小點(diǎn),又去茶館里聽了說書,那小點(diǎn)的滋味同從先不一樣了,說書的也換了人,說了一段我沒聽懂,便早早的走了。”
“后來我又去了楚家,還是在阜安門那里,但是宅子卻翻修過了,第一眼都有些認(rèn)不出來了,料想里面應(yīng)該更大了不少,不知你進(jìn)去過沒有?”
身后之人卻遲遲沒有應(yīng)聲。
齊宸轉(zhuǎn)過身來,看著他笑道:“如今走過這一遭,才真切地感受到什么是滄海桑田,果然都不一樣了。”
“桓奕,你是否也不一樣了?”
溫桓的眼底有悲痛翻涌而過。
眼前的女子眉眼帶笑,眉心一顆朱砂痣明艷動人,卻恍惚地透著另一個人的影子。
一顰一笑,熟悉又陌生,卻正是他至死都不肯忘記的那個人。
楚涵。
那個一想起,就會心痛無比的名字。
“我沒有變,從來都沒有。”
楚涵聞言輕輕地笑了,卻不再如他記憶中,花樹下那女孩子的粲然一笑純真明媚。
她道:“從前你一心為國盡忠,遵從圣愿娶了公主,如今你迎娶郡主,應(yīng)當(dāng)也是當(dāng)今皇帝的意思吧?”
“桓奕,你確實(shí)沒有變,換了一身皮囊,內(nèi)里卻還是那顆赤誠之心,從來只是為君為國,幾時你才會為自己而活?”
桓奕聞言低低嘆息。
“我對不住你,可無國何來家,桓家家訓(xùn)便是先國后家,我雖無可奈何,卻也只能如此。”
楚涵聞言只是笑。
“你不必難受,我不是質(zhì)問你,況且自己也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罷了。”
當(dāng)年她入宮為妃,在宮廷中沉沉浮浮,為得不也是楚家的榮耀嗎?
比起桓奕,她也不遑多讓,只不過是比他晚走了一步罷了。
又何來誰虧欠誰一說?
然而那些,都不過前塵往事了。
如今桓奕和楚涵都已作古,化作了族譜上無論如何也牽扯不上任何關(guān)系的兩個名字。
一如她手中的扇子,和他手中的紙鳶,即便保存的再好,也終究是故物了。
而鮮活正當(dāng)年的溫桓和齊宸,他們本就該照著自己的軌跡走下去,彼此不再有什么瓜葛。
思及此,楚涵忽然覺得釋然了。
有些話,留在心底,便是一個打死的結(jié),非要等到說出口的那刻,才是把這個結(jié)真正的解開了。
她坐回案前,為自己和桓奕各自斟了一杯茶。
“今日叫你來不為追溯往事,不過是故人之間道個別。”
“屬于我們的歲月已經(jīng)過去了,如今這天下,不再有楚涵,也不會再有第二個楚涵。”
“無論你今生選擇如何,此生,我只想能真真正正的活一次,為自己活一次。”
“桓奕,從前我怨你,卻不曾恨過你,幾日之后也不會再記得你了,前世今生,我們就此別過吧。”
言罷,她將杯中茶水一飲而盡,起身離開了雅閣,自始至終沒有再回頭看他一眼。
只留桓奕一人坐在案前,對著那只空了的茶杯,久久不語。
良久之后,他伸手,將那只她用過的茶杯拿過來,在手中細(xì)細(xì)把玩,緩緩地放在了胸口的位置。
“楚涵,我不后悔,更不甘心忘記你。”
縱然前世今生如一杯苦酒,他也心甘情愿將次飲下,因?yàn)槟蔷浦袣埓嬷兴钠虤g愉。
有這些,便已足夠了。
喬香在馬車前等的著急,卻也不敢上去瞧瞧。
又等了一會兒,才看見齊宸施施然地從里面走出來,瞧了她一眼,道:“走吧。”
喬香趕緊去給她打簾子。
卻也不敢坐在車?yán)铮阍谲囶^同大寶擠在一起。
馬車回了府,待車挺穩(wěn),喬香便回身道了一句:“小姐,咱們到了。”
車?yán)飬s沒有動靜。
喬香從車頭跳下來,伸手去撩開簾子,卻遲遲不見人出來。
伸頭往車定睛一瞧,齊宸整個人癱在車中,似乎是昏迷了過去。
喬香大驚失色,忙喊人來幫忙。
……
穆夫子從午睡中驚醒,過了好半天才定下神來。
真是好一場怪夢,倒像是真的一樣。
他坐了一會兒,醒了醒神,喊著書童卻沒人回應(yīng),便自己起身來打算倒杯茶喝。
端著茶盞轉(zhuǎn)身看案上那副剛畫完的《春日景山圖》,穆夫子手不可抑制地顫抖起來,茶盞落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他驀然想起在夢里,那個女子臨走時瞥了一眼書案上的畫,自言自語地道了一句:“該題副詞才應(yīng)景。”
眼下,那副江山圖的左側(cè)赫然題著四句詩詞,規(guī)整俊秀,與畫中意境相得益彰,著實(shí)更添光彩。
然而那娟秀的簪花小楷,卻不是他的筆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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