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一大早，白玫薇照例早早起來，督促老方去附近的體育公園散個步，回來又到院子里修剪了一氣開過一茬的紅龍沙和大游行，最后選了幾朵花開得大的，連初綻的一朵無盡夏一起插起來。老夫老妻開始吃早飯，吃了一半，方宇晟才從樓上下來。

    白玫薇問：“昨天又處理公事到深夜了嗎？”

    方宇晟被問得有些臉紅，“嘿嘿”笑了兩聲，靠著老方坐下來。

    白玫薇拿到做老師的敏銳：“又玩游戲了，是吧？”

    “沒有，”方宇晟連連否認，又說：“十點就睡了呢。”四季把早飯端上來，方宇晟吃了兩口，轉頭對方海川說：“爸，有個新技術，挺好的，和蔣志勤現在主抓的項目比，新技術開發出的新產品比較適應高端市場，前期投入大一點，但是競爭會小，盈利后，利潤也會比較可觀。”

    方海川喝粥呢，一碗粥，喝了好一會兒，喝完了，才回復他：“你回頭打份報告上來吧，早餐桌上一言兩語，你說我聽，都不算。董事會要研究！”

    “好吧！”方宇晟欲言又止，端起碗來，開吃自己碗里的早飯。吃兩口，又開撩白玫薇：“媽今天不出去散心？”

    “我一老太婆，啥事沒有，現在就想做一件事呢。”白玫薇心眼淺，說得可是心里話。

    方宇晟當然知道她指什么，順桿子爬了一步：“那咱們一起努力努力啊。”

    嗬，這可是話里有話呀！

    白玫薇正襟危坐：“晟晟，你結婚的事到底怎么說？這都提了好長時間了，如果要辦，就盡快辦了吧？”

    方宇晟埋著頭，過了好一會兒，硬著頭皮開口：“遇到點問題，想要和你們商量來著，卻也不知道怎么辦才好。”

    白玫薇和老方互視一眼。

    方海川沒有吱聲，白玫薇有些急了：“怎么又有問題啊？我不是同意給你們買房子了嗎？你姐姐結婚，我們給她的那么大面積，你們結婚，照樣子給一套。車子嘛，你說孫曉靜有心自己買了，我覺得挺好。我也不虧了她，原本要花在車子上的錢，我們都給你，你稍后給她置辦衣服、首飾。怎么還有問題啊？”

    方宇晟再怎么羞于啟齒，孫曉靜家里面希望買別墅的事情，他也得說了。

    說完了，方宇晟表態：“這買房子的錢，算我借你們的。我每天在凌宇上班，以后，我就領基本工資，保證我個人家庭基本開銷就行，其余的錢，直接打入爸的賬戶，直到我還完錢為止。”

    “不是，”白玫薇血壓又飆上來，“這是要問你還不還錢的事情嗎？我說這孫曉靜家什么意思啊，嫁女兒那，還是純釣金龜？誰家里有點底子，也不帶他們這么厚顏無恥開口就要的吧？”說著，她站起來。

    老方叫她：“去哪里啊？”

    “出去！”白玫薇語氣不善，邊走邊自言自語：“簡直氣死我了，這家我也呆不下去了！”拿包，摔門而出。

    約上季明慧，來到KFC，白玫薇繼續抱怨：“小慧，你來說說看，我這兒子是不是養傻了？我培養他那么多年，他讀那么多書，都讀到鼻孔里去了嗎？買房買車我都已經同意了，現在得寸進尺，要別墅了，這么厚顏無恥的人家，他不懂得拒絕，也還要繼續往里面死磕。這以后，他準備帶著我們全家，被那家無底洞坑完為止嗎？”

    季明慧不開口，只沒心沒肺笑，笑得白玫薇越發火大。

    白玫薇嗓門一下大了：“我說你還有沒有人性啊？看我被坑，幸災樂禍，是不是？”

    季明慧這才說：“別生氣，別生氣嘛。”頓了頓，“這件事情呢，我覺得，你要從長遠考慮。你覺得你家方宇晟，是容易被女人拿住，結婚之后老婆說一他不敢說二的人嗎？”

    白玫薇在氣頭上，不愿去想。

    季明慧就勸她：“好好想想，好好想想咱們再商量好吧。”

    白玫薇端起蜂蜜柚子茶，抿了一口：“這個嘛，倒也不會。方宇晟這個臭小子小的時候，老方創業期，忙得每天不著家，我一個人帶他，他皮猴子似的，每天上躥下跳盡給我惹事，我哪里管得過來？也就不怎么管他！平日里對他要求還算嚴格，總體，他獨立自主性還是很強的。”

    “那就是說，你自己也覺得，他結婚了，并不會什么事都聽孫曉靜的咯？”

    白玫薇重重嘆了口氣，點頭。

    “那么，你再想一想，你兒子今天開這個口，他是覺得讓你們買別墅這件事理所應當呢，還是他也覺得其實不該開這個口？”

    白玫薇冷靜想想兒子的言行舉止：“應該……應該還是前者。”

    “那不就行了嘛！”

    “可現在別墅的價格都飆到哪里啦？她孫曉靜怎么好意思開這個口呢！”

    “小薇，我們現在不是要解決問題嗎？方宇晟是不是一定要和孫曉靜結婚？你家老方是不是還能拿出買別墅的錢？你家再被套走個2900萬還頂不頂得住？就像當初你找了老方，他舉債買君博，成了你現在才是方董事長太太，若是不成，你選擇的放棄雷濤，和他生活，窮困潦倒，你不能怨。方宇晟是你自己生的，他現在只能進不能退，你除了鼎力支持，你還能怎么辦？我家陸露還給我找了個非裔的男朋友呢，她放著你家那么好的高富帥不要，非要找個黑人談戀愛，我能說什么呀？要在國外買房子，我該砸鍋賣鐵還不得笑瞇瞇地去？都是命，知道吧？”

    “陸露居然找個黑人男朋友啊？”白玫薇一下子從自己的煩惱，跳到季明慧的煩惱中去。

    “你以為呢，”季明慧冷笑，“誰家沒個不順心的事情？子孫自有子孫福，老祖宗早就留下警示名言了。有時候，錢能解決的問題，真的不是大問題。”

    白玫薇“唉”了一聲，對她最后那句話欲辨忘言。

    “你別覺得我站著說話不腰疼。孫曉靜怎么樣，我不認得，我也不做評價。兒子是你的，大學在南州上，上完了乖乖回了家。平時對你和老方也是笑呵呵的，很少頂撞你們什么吧？”

    “這倒是。”

    “再瞅瞅我家那個，我一開始說在國外有什么好啊，還是國內好玩啊。在國內，媽媽隨時可以去幫襯你，幫你做家務，幫你帶孩子，爸爸有些人脈，還可以為你的工作說說話什么的——這些，我就那個馬上刀片嘴削起我來就沒個完：你就知道說對我好的那一部分，你怎么不說，你想我回來，就是為了讓我留在你們身邊，以后你們老了，我好伺候你們啊？你外語不怎么樣，出來哪哪兒不通，你當然覺得國外不好。國外山清水秀，福利又好，我在這兒開心得很呢，不用勾心斗角，不用攀附人情，勝過國內百倍。”

    “陸露平時看起來很文雅的呀，你是不是自個兒夸張過啦？”

    “哪有啊，”季明慧一臉無奈，“她就是在你們面前裝得那個樣子，和我還有他爸說話，可兇呢。嘴巴功夫繼承他爸給人家講案子了，呱唧呱唧，懟起我來，那叫一個狂風暴雨，殺傷力巨大！”

    她拍著心口、生無可戀的樣子把白玫薇逗笑了。

    “難怪有句老話：幸福都是建筑在別人痛苦上的。”白玫薇感嘆完，確實念到了兒子的好，心里面的郁結也疏解了好多。

    “你也不要老是沒事就氣，對自己身體不好。”季明慧說，“這花錢的事情，你還是得問老方。他掌管那么大攤子的事情，該不該投資，應該怎么投資，怎么應對后續，你是外行，他才是專家。”

    “我家那位，隨時隨地都是兒子最大。”

    “那你就也兒子最大，不就完了？”

    “可是——”

    “好了好了，”季明慧很是不耐，“再說，車轱轆話又回來了。和老方、小方好好坐下來，三個人心平氣和商量。當初方宇晟被人騙走那么多錢，你處變不驚的風采哪里去了呢？說到底，咽不下一口氣。但這口氣又不是真正的重點，你說對不對？”

    白玫薇承認：季明慧說得全對！

    她就是被孫曉靜和孫曉靜背后那個村婦給氣的。

    搞得自己、兒子和老公，全和被套牢了，然后要被拼命宰的肥羊似的！

    整一個人傻錢多似的！

    被開解后，這口氣也就散了。方宇晟主動打電話給她：“媽，什么時候回來呀，等你吃飯呢？”

    她順口就要懟兩句，看到季明慧一個勁兒搖手，忍住了，噓了口氣，柔聲道：“馬上就回來。”

    回到龍郡，方宇晟在院子門口等她，又提包，又賠笑的，讓白玫薇奈何不得。老方笑瞇瞇的：“咋還知道回來啊，不是不要我們了嗎？”白玫薇掐了他一下，還剩下一點沒消的氣，也消得差不多了。

    四季說：“白老師，今天特別做了你最愛吃的雪菜炒肉絲。”

    白玫薇眼睛一亮：“唉，這菜好。”

    “母后，請用膳。”方宇晟適時把悶得香噴噴的白飯給她端過來：

    飯后，方海川單獨和白玫薇在涼亭里談：“以前兒子出去上大學時，大三那年說過一次以后想要出國，我沒同意。為什么呢？我是個很傳統的人，他出國讀研究生，或是在外面玩兩年，我都無所謂，但是老了老了，我希望我的孩子能夠在我身邊。你說我忙碌了大半輩子，賺了錢，有了好生活，最后能圖什么？就圖兒孫繞膝，老了能享天倫。孫曉靜現在是外人，和晟晟結婚之后，就是晟晟的妻子，我們的媳婦了，有了孩子，那孩子不是我們的孫子或是孫女兒嗎？我們對她好，也就是對晟晟好，對未來我們的孫子孫女好。你會心疼給孫子、孫女兒買車買別墅？恨不得能給多好給多好，能給多大給多大，是不是？”說得白玫薇一個字也回不出。

    方海川又說：“我在網上看過了，本小區的聯排有正在出售的，太大的，我也不建議晟晟買。他主動說房款算借的，這很好啊。他還不還是一回事，這個想要自力更生的態度很值得夸獎。他現在基本工資一年不到六萬，公司盈利后他個人可以得到的分紅得全部得用來填補之前的虧空，還完了，他才顧得上還我的錢。所以，我幫他看了個288平米的，連稅差不多六百萬。我全款，他全部打成欠條，以后有錢了，我催他還錢。”

    白玫薇立刻心疼了：“有你這樣的嗎，那我兒子就靠六萬塊，得熬到什么時候？”

    方海川“哈哈”笑了：“到底還是晟晟他媽，啊，才說幾句，就開始舍不得了？住得近嘛，他平日里吃飯什么的，都可以回來。我們幫襯幫襯，他也沒什么日常開銷，不會很辛苦。”頓了頓又說：“另外，我也是從長遠考慮，攸關到晟晟的感情大事，我們能退讓就退讓，不要在錢財、物質上和親家那邊糾纏不清，影響晟晟的婚姻，讓晟晟心里留下陰影。我兒子嘛，以后得接棒我干大事的。這些邊邊角角的瑣碎小事，當斷則斷。錢，不要太在乎，以后都會賺回來！兒子的開朗和自信，是我們必須要保護的！”

    白玫薇驀地“哇”一聲哭了，哭得可大聲，可傷心了：“你就拿著兒子的前途和婚姻帶在生意里那么玩兒啊！”

    方海川哄小寶寶一樣“哎喲哎喲”，抽面巾紙為她擦眼淚：“說你是個女人，平時兇呢，這會兒就知道哭了吧！”

    白玫薇一把將面紙搶過來：“我就是個小學老師的，你說的那些大道理，我就是不懂的。”

    “好好好，不懂就不懂，反正你也不要懂。”方海川繼續哄。

    方宇晟隔著房間玻璃，看在眼里，又是內疚，又是佩服：“我爸這太極打的，嗨，真是道行不得了。既說服了媽，又順道扮演了一次模范老公。厲害！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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