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彗熾昭穹 第112章 合州大水

作者/旌眉 看小說文學(xué)作品上精彩東方文學(xué) http://www.nuodawy.com ,就這么定了!
    年初的連綿大雪,使長江各支流都出現(xiàn)了早而猛的春汛。

    湘贛督治潘云聰聽取莛飛的建議,在洞庭、彭蠡增固堤防,疏浚水道,加力拆圩。

    可每每涉及圩田,方方面面的利益瓜葛便如一團(tuán)亂麻,有些圩主甚至是遙領(lǐng)土地的朝中親王。

    潘云聰言行謹(jǐn)慎,拿捏拆解,那一道道并不高大的圩堤,比長城還難攻克。

    莛飛知道他明哲保身,但骨子里是個體諒民情的人,能力所能及的提供各種方便,已經(jīng)令人鼓舞。

    于是莛飛傾盡所能,馬不停蹄的游走兩湖水域,穩(wěn)住了大大小小十來次春汛險情。

    四月將盡,莛飛向潘云聰請辭。

    潘云聰著意挽留,莛飛道:“潘大人,實不相瞞,我爹當(dāng)年最大的心病,除了圩田,還有一處,那就是合州北面的云門堰。夏季主汛將至,我不去看看,實在放心不下。這三卷《湘贛樞水圖》是我昨夜所繪,上面標(biāo)注著兩湖水位上漲之后,最要緊的蓄洪區(qū)域和泄洪渠道,圩田之事,還望潘大人不要氣餒,竭力整治。”

    潘云聰接過圖卷,命人取來豐厚的盤纏,親自冒著小雨,將莛飛和徐敦送出督治府外。

    莛飛拜別潘云聰,和徐敦趕往合州。

    斷斷續(xù)續(xù)的小雨變成連綿數(shù)日的中雨,過了半程之后,雨勢漸烈,行路艱難,重山陡峭,到處都是滑石塌坡,逆江而行的船只全部靠埠滯留。

    兩人不想耽擱,因地易轍,水路、陸路交替而行,別無選擇之際,只得身披蓑衣,手撐竹杖,沿著長江邊上拉纖的棧道苦苦跋涉,因為雨太大,說話都得互相呼喊。

    莛飛觀望雨勢,心中一刻緊似一刻,沿江來到渝州之后,只要北上一百余里,就能到達(dá)合州了。

    兩人一身泥濘的進(jìn)了渝州城,發(fā)現(xiàn)城里城外忙亂異常,城門洞內(nèi)貼著大幅告示。

    原來暴雨不絕,涪水、渝水、渠水三江沿岸的諸多縣鎮(zhèn)并發(fā)水患。

    三水在合州交匯,湍波悍流,形勢緊惡。

    云門堰在合州城北,攔截三江之中最為吃重的渝水,一旦坍塌,合州城的堤壩勢必?fù)醪蛔【蘖骱輿_。

    如果合州泛濫,近在咫尺的渝州亦難幸免。

    渝州是劍南督治府所在地,劍南督治梁安已經(jīng)親自前往合州,攔控水勢。

    渝州居民傾城避災(zāi),拖家?guī)Э诘南蛏降馗咛幇崤玻挥熊痫w和徐敦逆勢而行,拼命向北奔趕。

    兩人剛剛到達(dá)合州西南的銅梁山,就驚聞云門堰已于日前崩塌。

    蛟蛟大水傾吞了兩岸的稻梁田土,數(shù)千余戶漂沒凈盡,三江合并,翻龍倒峽,沖向合州江口。

    這江口是個曲拐大彎,大水易進(jìn)難出,城外堤壩苦苦支撐了一夜,終于在凌晨時分潰出一個巨大的缺口,江水泛漲入城,越積越深。

    莛飛和徐敦淌水進(jìn)入合州城,走著走著,水深已到腰際。

    平民房舍淹損嚴(yán)重,到處漂著茅草斷木、破碎家什和死畜的尸身。

    無力逃災(zāi)的老弱婦孺擠在殘存的屋頂上嚎哭流涕,而暴雨遠(yuǎn)遠(yuǎn)沒有止歇的跡象,積水一刻不停的寸寸高升,決口不堵,整個合州都會浸入汪洋。

    幾條小舟拐出街角,把屋頂上的災(zāi)民接進(jìn)船中,領(lǐng)頭一人單手提槳,精赤上身,遠(yuǎn)遠(yuǎn)看清莛飛和徐敦,驚喝道:“易公子,徐閣主,快上船!”

    徐敦抹了抹臉,認(rèn)出這人是七江會渝水舵主羅雋。此刻羅雋正帶著船隊四處營救受困的百姓,設(shè)法把災(zāi)民接送到銅梁山上。

    莛飛喜出望外,“羅二哥,你能不能送我們到城外的堤壩上去?”

    羅雋把兩人拉上船,“易公子,你瘋了?刺史大人堵口不力,梁督治火冒三丈,此刻堤上的兩千軍士、六百河工全都是拴在刀尖上的螞蚱,哪個手腳慢些,立斬?zé)o赦,已經(jīng)砍了六七個人了,這時候跑去,不是白白惹禍上身?”

    莛飛急問:“決口大半日了,怎么還堵不上?”

    羅雋搖頭,“我不知道詳情,只聽說卷好的埽枕一下水就散,一下水就散,不知什么緣故。”

    莛飛抓住羅雋的胳膊,“羅二哥,你說什么也得送我過去,我上了堤你就離開!”

    徐敦在一旁道:“羅二,你放心,至少先去看看,心里有底。”

    羅雋擰不過,只好答應(yīng),“北門人多水大,通行不易,我領(lǐng)你們從西門繞過去。”

    三人同乘一舟,羅雋抽槳撥水,在巷道中靈巧劃行。

    曾經(jīng)熱鬧的街市,如今東倒西塌的淹浸在一片黃濁當(dāng)中。

    一群群烏鴉追逐著已經(jīng)泡脹的浮尸,有老者被歪倒的柳樹活活夾死,有漂盆中散開的襁褓,嬰兒不知去向,有殘枝上漂掛的精致手帕,帕上繡著女子給愛人的情詩。

    凄涼慘景,描述不盡。

    路上遇到兩條官兵救生船,船上沒見幾個獲救的百姓,倒有不少從水中搜撈到的財物。

    羅雋冷哼一聲,撥船避開,七拐八繞,又遇上一隊兵船,正在撈運州署倉廒中的官糧。

    船上一名軍官指著羅雋喝罵:“什么人?鬼鬼祟祟?趁水打劫嗎?給我拿下!”

    莛飛站起來,手持玄閣牌墜,“衢園易莛飛,懇請將官通融,讓我上堤求見刺史大人,面獻(xiàn)堵口合龍之策!”

    軍官極不耐煩,“什么蛐園鳥園,刺史大人沒空理會,閑雜人等妨礙工事,按軍法論處,還不快走!”

    徐敦站上船頭,“我家公子給刺史大人送過云門堰的堰工圖,你眼小不識人,竟對衢園之主出口不遜!”

    那軍官見徐敦胖手圓腰,氣勢不俗,不由一愣,忽聽身后有人驚喜道:“衢園之主,難道蘭溪先生在此?”

    軍官回頭一看,臉上怒色收斂,“于參軍。”

    來者踏至舷邊,是合州錄事參軍于俊。

    當(dāng)年于俊任司田參軍,與易筠舟相識。易筠舟面見刺史喬興邦,就是于俊引見的。現(xiàn)在于俊升任錄事參軍,易筠舟卻已過世。

    于俊與莛飛短敘幾句,遺憾一嘆:“易先生當(dāng)年預(yù)知云門堰之禍,果然印證,易公子,請你跟我來。”

    莛飛和徐敦登上于俊的船,羅雋素聞于俊正直,稍稍放了心,兩槳一兜,劃舟而退。

    于俊的船一出城門,堤上生死攸關(guān)的情景便撲入眼簾。

    那決口足有六十步寬,決口兩端打了星樁,架起浮橋,用以保護(hù)壩頭,方便工事運行。

    合州刺史喬興邦在右側(cè)浮橋上來回踱步,臉色比雷公還難看。

    劍南督治梁安正和隨從、副使、支使站在城樓頂上,親自監(jiān)督堵口合龍。

    喬興邦指揮了大半天,進(jìn)展緩慢,渾濁的江水肆虐而入,喬興邦只覺自己的錦繡前程被洪水沖得面目全非。

    烏紗帽重若千斤,這壓力化作孤注一擲的專橫和急躁,埽枕不是下一個散一個嗎?散一個,這些笨手笨腳的河工就給我殺一個。

    泱泱暴雨,死去河工的血跡早被洗刷無痕,尸首也被填進(jìn)了固堤用的土包,這堤中究竟埋藏著多少哀哀白骨,誰能記得清楚。

    現(xiàn)在堤上正卷著六十步寬的巨埽,這回要整埽入水,一次合龍。

    喬興邦高聲下令,命人把河工的家眷帶上浮橋,倘若失利,就用你們的老婆娃兒、親爹親娘給我堵口!

    埽枕是用于護(hù)岸、筑堤、堵口的巨大河工構(gòu)件,卷埽需多人合力,先在堤面和捆廂船上密鋪草繩打底,加一層梢枝蘆葦,為埽之皮,然后壓上泥土碎石,為埽之肉,中間橫貫結(jié)實的大竹索,為埽之骨,最后邊推邊卷,以粗繩牢牢捆扎。

    卷成之后,將巨大的埽枕推下河去,用竹索系在柱橛上,在埽上打進(jìn)長木樁,使之固定,如此反復(fù)壘上幾層,疊成埽岸。

    河工們早把命搭在里頭,哪知今日的洪水是降不住的龍王爺,兩頭同時卷埽,一下決口,不是散就是斷。

    無奈之下,喬興邦一次一次命令加大埽枕的份量。

    此刻這六十步的埽枕剛剛推至壩頭,浮橋上不知生死的老幼婦孺已經(jīng)哭成一片。

    徐敦兩手捏汗,喬興邦高聲喝令:“推埽下水!”

    莛飛突然大喊:“喬大人,不可!”

    喬興邦大怒,在暴雨中左右環(huán)視,“誰吃了豹子膽?”

    于俊急忙跳上浮橋,“喬大人,衢園易公子有堵口合龍之策,卑職特地將他領(lǐng)來!”

    易氏父子是真正知道云門堰底細(xì)的人,劍南督治梁安就在城樓,易莛飛偏偏在這時候出現(xiàn),喬興邦哪能給他開口的機(jī)會,當(dāng)即怒斥于俊:“你好大的膽,這時候領(lǐng)個百無一用的書呆子過來,現(xiàn)在不是紙上談兵的時候,還不下去!”

    于俊懇求道:“喬大人,當(dāng)年建陽江大水泛濫,正是易先生指正合龍之法,率領(lǐng)三千軍民搶堵決口,救了千家萬戶的性命,易公子秉承父志,精通水利,卑職斗膽抗命,請你聽他一言!”

    喬興邦指著決口,“每耽誤一刻,大水就多淹進(jìn)城一分,于俊,你擔(dān)待得起嗎?來人,把這幾個人帶走,回頭再治罪論處!”

    莛飛正要搶身上前,徐敦伸手將他攔住,低聲道:“小飛,現(xiàn)在不是搶辨的時候,咱們等著看!”

    幾名軍士手持刀劍,將于俊、徐敦和莛飛推向浮橋遠(yuǎn)端,喬興邦揚手一揮,“推埽下水!”

    眾河工卯足力氣,將埽枕轟隆隆推入決口,可那埽枕實在是太沉重,還沒完全入水,已經(jīng)驚心動魄的斷成三截。

    喬興邦惱羞成怒,正要下令將浮橋上的河工家眷推下水,莛飛不顧刀劍阻攔,奮力前沖,“喬大人!我愿立下生死狀,堵住決口,倘若失利,我立刻投江自盡!”

    徐敦大吃一驚,可莛飛已經(jīng)將話喊出了口,再也收不回來。

    梁安在城樓上目睹此景,傳令道:“問問這年輕人有什么辦法。”

    喬興邦不敢違拗梁安之令,只得讓軍士把莛飛帶上前。

    “易公子,生死狀是你自己說的,我給你一個時辰,辦不到的話,就和這些人一起去見龍王!”

    徐敦怒道:“一個時辰?你哪里是堵決,你是想借水殺人,堵我家公子的嘴!”

    喬興邦冷笑,“治水有方的衢園高人,我還以為你們施個法,念個咒,就普渡眾生了呢。好,易公子,我給你兩個時辰!”

    莛飛直視他眼中的惡毒之色,這唯一的機(jī)會,無可選擇。

    他將拳頭一攥,“喬大人,這里的人歸我調(diào)配,兩個時辰后堵口不合,你將我碎尸萬段,投進(jìn)江中!”

    喬興邦拍了拍手,“請便!”

    暴雨如鞭,浮橋上的百姓望著驚濤怒水,一個個停止了抽泣,只用交雜著希望和悲涼的眼神,目送這個單薄的年輕人大步跨上堤壩。

    徐敦緊跟在莛飛身后,于俊召集了河工頭目老鄧、阿牛和各軍營的指揮使,眾人結(jié)成一圈,將莛飛圍在正中。

    時間緊迫,莛飛身披蓑衣,用手中的竹杖在堤面上劃出合州江口的形狀,對眾人道:“決口太寬,入水太快,咱們想要堵口合龍,必須另外開渠,分引水流。”

    “于大人,你帶一千軍士,到對岸魚山腳下,在接近魚口的地方,開挖三條并列的土渠,一旦水來,沖力會將渠道自行沖開,合并成一條足夠?qū)挼囊樱屢徊糠纸苯忧羞M(jìn)下游,減少涌向決口的洪水。”

    “我?guī)б磺к娛亢鸵话傥迨庸ぃ跊Q口岸這邊沿堤堆建‘鋸牙’,鋸牙是簡便的挑水壩,只須用一丈寬的小埽枕,快速投入江中,形成一排伸入江中的楔子,這排鋸牙可以幫助洪水改變流向,向江心引流,促使更多的江水涌向引河。”

    “老鄧,你是這堤上最老的河工,今日埽枕之所以一下水就斷,全是因為水中的巨量泥沙。渝水一向多沙,只不過拐進(jìn)江口以后,先后和渠水、涪水會合,水中泥沙會被沖淡,所以以往的時候,一般的埽枕足以應(yīng)付。”

    “可這次暴雨持續(xù)太久,渝水上游有很多個村縣滑山塌石,兩岸的紫巖極其松散,水中巖沙是往日的數(shù)倍,渠水、涪水也比平時渾濁得多。”

    “我上次來合州,涪水、渝水交界處有一條清晰的分界線,一邊清綠,一邊深黃,今日我在銅梁山上遠(yuǎn)看,江水之色沒有明顯分別,就知事態(tài)極惡。進(jìn)城后,果然積水如泥漿,這樣的重沙之水,沖力可想而知!”

    “對付多沙之水,越是加大埽枕的份量,越是吃虧,因為沖力巨大,提拉和綁固埽枕用的繩索根本承受不住,所以下水不是散,就是斷。”

    “今日的卷埽之計,是宜軟不宜硬,宜輕不宜重,平日梢七草三,今日改成梢三草七,泥土碎石也減至三成,推空心輕埽下水,江水中自帶的大量泥沙會立即涌入埽中,幫助埽枕自行沉固!”

    “埽枕也不用太長,每只十五步寬已經(jīng)足夠,這樣卷埽快捷,而且容易與決口底部的形狀緊緊契合。老鄧,你帶三百河工分成兩組,在堤壩左右兩頭,堆卷空心輕埽,等引河分流之后,同時向決口中推埽。”

    “阿牛,你帶五十名河工,負(fù)責(zé)在埽上打樁,空心輕埽下水,打樁一定要又快又穩(wěn)!敦叔,你帶剩下的一百名河工準(zhǔn)備土包,隨時補(bǔ)漏,牢牢堵住滲流和不夠嚴(yán)實的地方,快合龍的時候,要大量拋下土包,一氣呵成!”

    莛飛分派完畢,環(huán)視眾人,“山有山之威,水有水之厲,咱們只有兩手兩腳,與天地相搏,成敗皆在‘同心’二字!”

    眾人齊聲相應(yīng),各按分派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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