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荼重創(chuàng),栽得不知所終,燕姍姍也生死未卜,鷹群無首,惶惶而散。
月鶻軍陷入混亂,一半人馬不明所以,繼續(xù)跟鷹而行,另一半留在原位,不知所措。
麥田山頂響起急促的號角,命令五色旗軍聽從各旗領(lǐng)軍人,無須再按鷹陣而行。
伴隨著高亢凌厲的號角聲,麥田山頂最后的金旗牙軍揚(yáng)鞭策馬,飛馳而下,正中一桿金色月牙旗,外鑲寬闊的云紋銀邊,在碧天黃沙之間烈烈招展,正是月鶻君長的旗幟。
領(lǐng)馳者金甲銀裘,與旗幟相映,一入沙場,如同寰宇星辰里升起中天月,耀眼奪目。
林雪崚遠(yuǎn)遠(yuǎn)看見,“是晢曄!”
啟明軍射鷹破陣,戰(zhàn)勢劇變,在這節(jié)骨眼上,背后蹄聲震雷,嘶鳴起伏,露夏棧主余千淞總算趕馬而至。他用茭草熏煙,馬群聞到繚繞的草香鎮(zhèn)定了下來,終于又肯前行。
啟明軍躍上戰(zhàn)馬,自西向東,趕向主戰(zhàn)場。
帕伊黛的駱駝軍還在戰(zhàn)場中央,她向前眺望,主陣中的青旗軍忽然撤離原位,退向東北。
青旗軍這一動,已經(jīng)松散的神鷹總陣豁然裂開,正在突圍的盛軍一見捷徑,紛紛偏轉(zhuǎn)方向,決洪般向豁口涌去。
圍而缺角是古老戰(zhàn)術(shù),用得恰當(dāng),可滅死而后生之志。盛軍從囫蟒陣突圍時還有沖天怒氣,耗到此刻,力盡心散,只想逃生。
葉桻在亂軍中長嘆,他蹈鋒飲血,奮戰(zhàn)不休,眼見鷹陣散亂,破敵在望,不料青旗軍以退為進(jìn),突然一撤,引得盛軍完全失控。
晢曄有意挪開青旗軍,把神鷹陣突然散開的不利,轉(zhuǎn)為圍而缺角的戰(zhàn)略,十分聰明,疲弱惶急的盛軍好比海里的魚群,必須緊緊游成一團(tuán),互為后盾,才可抵御強(qiáng)敵,一旦各自亂沖保命,形同散沙,立刻成了易于到口的獵物。
賽吉的金旗軍和白旗軍剛好趕至,在豁口外包抄穿殺,鯊魚似的把亂奔出來的盛軍一股股吞滅。
晢曄眼神冷掃,在千軍萬馬中找到?jīng)鲋蒈姷念I(lǐng)軍人,葉桻渾身是血,面容不清,但他手中的凌濤劍,晢曄不會認(rèn)錯。
他緊緊盯住葉桻,不動聲色的馳騎向前,悄悄接近。
葉桻脊背一陣涼麻,回頭一瞥,與晢曄隔著刀林血霧、塵沙重兵,撞個四目相對。
金甲銀裘的君王統(tǒng)帥,再也不是問星臺上精雅詭秘的北斗君趙漠。
葉桻在這一瞥之間,猜出了晢曄的意圖,他筋疲力盡,根本不是晢曄的對手,但若能將晢曄引開,也許可以換得盛軍的生機(jī)。
他當(dāng)機(jī)立斷,囑咐身邊的凜軍:“保護(hù)溫將軍,不必再跟著我!”獨(dú)自一人撥馬持劍,奪路殺開。
晢曄冷笑,還是故交默契,知己知彼,兩腿輕夾馬腹,縱騎而追。
啟明軍疾馳半途,帕伊黛的駱駝軍依然擋在前方,駱駝們余怒未消,芻汁飆噴,啟明軍的馬一聞那氣息,又起抵觸。
帕伊黛回頭張望,駱駝軍還有余箭,她下令向啟明軍二度開射,威力比第一輪箭戰(zhàn)疲弱,但啟明軍驚馬顛騰,羿射壇元?dú)馕磸?fù),還擊也比之前遜色。
駱駝軍這道屏障必須破除,林雪崚一橫心,“懸天營,飛鏈刀!”
懸天營棄了戰(zhàn)馬,手持盾牌,奔行上前,長弓營左右遠(yuǎn)射掩護(hù)。
懸天營鏈兵手冒著箭雨,擲出百十條帶折角的飛鏈刀,前排的駱駝腿被纏住,互絆跌倒,摔下地的駱駝軍依然頑狠,以倒伏的駱駝為障,瘋射還擊。
激戰(zhàn)之際,忽聽一聲高遠(yuǎn)凄厲的長嗥,一頭巨大的白狼出現(xiàn)在麥田山頂。
白狼身后還跟著幾十頭高大的西北狼,西北狼的首領(lǐng)是一頭純黑母狼,這母狼立在白狼一側(cè),黑白相襯,威猛無比。
段錚一見,“駱駝軍的克星來了!幾年不見,連鐵牙也娶了媳婦!
鐵牙闖入西北狼領(lǐng)地之后,被狼群驅(qū)逐,它在藍(lán)罌送花粉的路上故意引開神荼,卻也引來狼群的追殺。
神荼被狼群吸引,攻擊母狼首領(lǐng),鐵牙并未借此逃離,而是力戰(zhàn)巨鷹,拼命救母狼從鷹爪下死里逃生,這群西北狼自此臣服,以鐵牙為尊。
鐵牙與鷹搏斗,受了傷,在狼群中休養(yǎng)了一陣之后,繼續(xù)追尋藍(lán)罌的蹤跡,一路北上。
饑餓的狼群聞腥來到麥田山戰(zhàn)場,鐵牙在千軍萬馬中嗅到葉桻的氣息,它聰明謹(jǐn)慎,觀勢而行,看準(zhǔn)時機(jī),長嚎一聲,天降流星一般沖向駱駝軍。黑色母狼猶豫一瞬,義無反顧的追隨在后,西北群狼奮力跟上。
林雪崚看著鐵牙齜齒怒目的舍命之姿,暗想狼群聞腥而來,這里有的是肉可食,它們沒必要冒險深入血戰(zhàn),藍(lán)罌和莛飛不會上沙場,難道師兄在重圍中?
駱駝們聽到狼嚎,呆若木雞,狼群一來,沒被絆倒的駱駝們嚇得扭頭狂奔。
帕伊黛大驚失色,令人射殺白狼,可鐵牙兇狠矯健,靈閃無畏,帶領(lǐng)狼群施展狩獵之能,彼此配合,趕著驚恐發(fā)瘋的駱駝直沖月鶻大軍。
啟明軍的戰(zhàn)馬們安靜下來,警惕萬分的看著狼群驅(qū)趕駱駝,它們也忌狼,但懂得審時度勢,知道此刻狼是同盟。
機(jī)不可失!林雪崚一扯韁,身下坐騎揚(yáng)蹄而立,她右手抽劍,氣息運(yùn)足,流光絕汐劍白光耀綻,如擊天之電。
這信念堅篤的“補(bǔ)天訣”是全力進(jìn)攻的信號,啟明軍終于撒開應(yīng)有的銳氣,翻江倒海,殺向敵軍。
如果之前凜軍破開囫蟒陣是尖錐鉆要害,此刻啟明軍的沖擊便是重錘搗碾。
駱駝高大野蠻,驚瘋起來不顧方向,橫沖直撞,月鶻軍猝不及防,被踩翻無數(shù)。
啟明軍以狼群為先鋒,快若閃電。
柯文熙、驚春棧迎擊青旗軍,雷鈞、履水壇殺入金旗軍,段錚和羿射壇追擊駱駝軍和白旗軍,露夏棧、蟄冬棧繞擊黑旗軍。
林雪崚和厲旭壇直入月鶻軍最密重的紅旗軍陣,流光絕汐劍光芒所指,冰風(fēng)霹靂,倒馬飛戈,千里沙場上燒起一團(tuán)雪焰。
晢曄沒想到會有狼群從天而降,奇跡般的左右了戰(zhàn)勢,他勒馬回望,環(huán)顧戰(zhàn)局。
葉桻為將他引開,獨(dú)自一人殺入黑旗軍,晢曄沒有繼續(xù)去追,“傳令韋紇,只要生擒那個青劍將領(lǐng),便是頭功!”
晢曄掉轉(zhuǎn)馬頭,望著啟明軍中的雪亮劍光,心思一動,親自指揮紅旗軍陣。
厲旭壇集中了啟明軍最剛猛的重兵手,施堯持槊沖在最前,一入陣便攪得紅旗軍首尾難顧。
晢曄左右傳令,紅旗軍分開排布,連成幾股,象數(shù)條扭抖的章魚觸爪,每條觸爪都有吸纏之力,又能配合旋絞,將施堯的刺砓營分頭卷住,越粘越緊。
施堯心中一驚,低估趙漠了!
林雪崚見刺砓營被困,策馬而至。紅旗軍觸爪匯聚之處兵力集中,是等待吞食的章魚首,各條觸爪隨章魚首而行,保持絞殺的方向一致。
她藏斂劍光,傾身前壓,催馬向紅旗軍密布的章魚首疾沖,快到時,劍光陡綻,用“照膽訣”一舉破開章魚嘴。
紅旗軍豈能擋得住她這一劍,章魚首被她直刺而入。
她并未繼續(xù)向前,而是橫馳兩個來回,劍招變幻,寒光洶涌,改刺為削,將章魚首和各條觸爪一氣斷開。
紅旗軍沒有得到后繼命令,分作兩半,一半與刺砓營激戰(zhàn),一半死纏著林雪崚圍殺。
晢曄本就是試探,細(xì)觀之下,流光絕汐劍固然氣勢如虹,林雪崚卻沒有象葉桻那樣神詭換位、機(jī)妙周旋。
也許這奇異的本事,連葉桻自己都不甚了解。
正思量,忽聽一聲暴喝,是賽吉的吼聲。東欒漸手持開山鉞,率領(lǐng)厲旭壇斷樞營從背后兜繞,直向晢曄殺來。
賽吉認(rèn)得那柄劈開巨石的開山鉞,見使鉞之人是個面容威厲的獨(dú)眼老者,有心去比比膂力,立即領(lǐng)著身邊的金旗軍,將東欒漸截住。
東欒漸見神殺神,見鬼殺鬼,何曾被擋過道?他策馬加速,掄鉞就劈,前排金旗軍被砍得血潑三丈,四飛五墜。
賽吉的兵刃在被精弩營伏擊時失落,后來順手提了把長柄狼牙錘,此刻卯力相迎,錘鉞相撞,地動山搖。
兩人在馬上交了幾十回合,賽吉力巨,又勝在年輕,正得晢曄看重,在君長眼皮底下,拼了命也不能輸。
東欒漸的目標(biāo)是晢曄,不想和賽吉磨耗,斜身賣個破綻。
賽吉一錘搗來,東欒漸閃避時甩手一震,開山鉞離柄飛出,鉞后一根鎖鏈連在柄上。
太白宮的兵刃都是工鍛坊巧匠所制,看起來最普通的也不尋常,懸天營有飛鏈刀,開山鉞也隱藏飛鏈,只要觸及柄上機(jī)簧,鉞頭便彈離鉞柄。
賽吉哪里想得到這么重的開山鉞竟能身首分家,眼見巨斧旋飛而至,照著他的脖子橫切,狼牙錘已經(jīng)回?fù)醪患啊?br />
他大喝一聲,仰頭后躲,開山鉞沒有削下他的腦袋,只是削飛了他的鼻子、嘴唇和兩顆門牙,一張臉刮去一半,慘不忍睹。
東欒漸捏著鉞柄,手腕一旋,飛鉞轉(zhuǎn)了個圈,呼呼生風(fēng),再次兜至。
這次賽吉遁無可遁,就要被劈成兩半。
晢曄皺起眉頭,騰身而起,人掠半空,一手前探,手中所持正是銀月刀。
賽吉的鼻子、嘴唇混著血霧橫飛,銀月刀一觸血滴,綻出一道刺眼的血光。
林雪崚目睹血光,急得大喊:“東壇主!”
她想也不想,離鞍而起,飛身持劍,掠過重圍,劍上寒光白霧,攔向銀月刀。
銀月刀醒刀之威,至陰至狠,那樣的血腥戾氣根本不是常人所能承受。她在鷹喙峰頂時身著天蟬甲,沒有正面撞上刀氣,都被傷得不輕,現(xiàn)在晢曄已經(jīng)不是那個剛剛找回寶物、控刀青澀的趙漠,而是得心應(yīng)手的銀月刀之主,王杖之威,今非昔比。
東欒漸劈死郁壘,震傷燕姍姍,令燕姍姍落下病根,多年都不能復(fù)原。晢曄倒沒存心要為燕姍姍報仇,然而見了東欒漸,心里不自覺的厭惡。
此刻夕陽斜偏,銀月刀怒意激涌,直指東欒漸,磅礴詭譎的血光層層推蕩,象落日提前墜落,千軍萬馬,無不震驚。
東欒漸防備不及,眼前一紅,體內(nèi)猶如炸了個焚爐,是此生從未體會過的灼烈劇痛,開山鉞脫手飛落,連人帶馬向后傾栽。
紅光越來越熾盛,一道瑩白雪光突然劈至,寒氣如冰山,擋在東欒漸身前。
“泰阿訣”!
林雪崚拼盡全力,太白心經(jīng)用到極致,正面扛下銀月刀醒刀的一劈。
葉桻看到硬拼紅光的雪光,驚呼“雪崚!”
盛軍已在啟明軍的幫助下突圍向北,他自己也在層層疊疊的黑旗軍中殺開血路,很快就可以追上盛軍,可一見林雪崚力戰(zhàn)晢曄,他怎會獨(dú)自離開?
葉桻早就筋疲力盡,仍是一咬牙,調(diào)轉(zhuǎn)馬頭,再入重圍,奔著雪光殺去。
晢曄內(nèi)力澎湃,銀月刀紅光灼空,刀氣所及之處,人人胸口裂痛,齒根齜血。
要是這刀氣突破太白心經(jīng)的防護(hù),林雪崚就算三頭六臂,也必死無疑。
空中掠過一排輕健身影,是岳川和懸天營的鏈兵手,之前岳川領(lǐng)著這幾人繞去麥田山頂,晢曄卻下山入陣,他們跟著下山,比眾人都晚到一步。
這幾人依仗輕功之利,越過重圍,直奔紅光、雪光沖激之處。
刀、劍相拼,氣勢如同兩團(tuán)烈焰,晃得人難以直視。
岳川腳一落地,便被刀氣震得吐了一嘴血,他瞥見幾丈外有一頭負(fù)傷倒地的駱駝,拋出飛爪,鉤住駱駝,其他幾個鏈兵手也紛紛效仿,他們沒有賽吉獨(dú)自擲馬的神力,因此合力拖甩,把沉重的駱駝提拋而起,擲向紅光最烈處。
駱駝一觸紅光,巨大的身軀頃刻暴碎,林雪崚被淋得全身是血,卻也因駱駝這一阻,再次在醒刀之利下幸存。
晢曄也濺了半身血,風(fēng)度卻絲毫無損,“林宮主,別來無恙!
他余光一掃,葉桻正不顧一切沖回重圍,向這邊殺來。
林雪崚浴血而立,英眉怒目,襯得手中劍越發(fā)雪亮耀眼,“趙漠,鷹喙峰頂勝負(fù)未分,你墜崖而遁,這剩下的半場,你欠我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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