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安和亞修上了二樓,找了個最高的看臺。
陰云層疊的天際被主殿開的圓頂裁剪成了圓形,正下方的安萊雕像寂靜無聲。
貴族圍成幾圈。站在最前方,安萊雕像前的祭司握著權杖,身上一圈柔和的白光……莉莉安偏向于將它形容成圣光,因為用處并不大。
挺好看的雖然。
和這儀式差不多——賜福儀式說白了不過心理安慰。
去年年初還在賜福儀式上神采奕奕的國王,不也沒撐到今年。
她胡思亂想,視線沒什么目的地四處飄,而后飄到了某個地方,眼睛一瞇:“那是……卡羅琳皇后?”
說起來,她已經很久沒有見到這位皇后了。
雖是個刻薄的性子,可這位皇后深居簡出,除了必須出席的活動,都只在自己的花園里不愿見人,與世隔絕。甚至很少管特洛奧的事情,據小殿下說,他幾個月沒見過自己的母親是常有的。
見到……也是因為闖了禍,被冷臉的皇后教訓。
聽說,中二病小殿下小時候還有過為了見到母親故意闖禍的行徑。
亞修順著她的視線看去,也看到了那位久未出現的皇后——雖是人到中年,卻保養得極好,五官精致,光彩照人。
莉莉安對卡羅琳皇后有大致的判斷,平時見著也不多,有些什么不對看著也挺明顯。
要說哪不對……
“她怎么看著那么開心!崩蚶虬沧聊ブ,想摸一摸下巴,卻只摸到冰涼的面具,不禁蹙眉。
距離上次見到卡羅琳也是幾個月前了,前段時間國王出事,她卻是連這女人一根頭發絲都沒見過,此時看到,那原本看誰誰二百五的臉上竟帶著點稱得上友善的笑容。
哪個人不久前死了丈夫是這個表情?
就是豐收祭典游行,她也是一副冷臉啊。
莉莉安瞇了瞇眼睛,卻沒法深究,因為儀式已經正式開始了。
祭司從兩側的門入內,低聲吟唱著古老的史詩,模糊的聲音滿是神圣感,卻聽不出他們在唱什么。
“什么鬼,這些祭司的索特語有那么差么?”莉莉安皺了皺眉。
“不是索特語!眮喰薜吐曉诙缘馈
莉莉安一怔:“誒?”
“語言是有力量的。最古老的戒律本身就是最純粹的艾倫蒂亞語!眮喰尥紫碌募浪荆晟捻永锕馊A流轉,“但那種語言早就失傳了,圣殿唱的史詩用的是凱特語!
總覺得這話在哪里聽過,莉莉安一時沒想起來。
耳邊神圣史詩由遠及近,再由近及遠,莉莉安倚著墻聽,忽的,記憶深處有什么醞釀許久的東西逸散開,帶著醇厚的質感,畫面卻模模糊糊,令她微怔。
她不是第一次聽“史詩”這種東西了,那一天,從馬戎那“干苦工”回來,她在馬車上困不欲生,被亞修叫醒,說有游吟詩人。
這時想起來她才意識到,自己完全忘記了那件事,乍一想起來宛如午夜夢回,畫面支離破碎。
“翡翠之鏡碎裂,
烈焰吞沒赫波亞,
黑影傾覆蒼穹,
棋子所行之路名為命運——”
有一絲電光自心底深處乍亮,一股莫名的既視感令莉莉安的臉色頓時有些不好看。
也是這時,一陣厲嘯從四周過裹挾著黑色的風而來,期間幾乎沒有任何前奏,鋪天蓋地,瞬息就吞噬了整座主殿的第一層!
神他媽煙花。
莉莉安腦子里一句話閃過,倏地明白過來,她能盯著這一次儀式,怎么其他人就盯不了——
問題是,是誰,要做什么?
“去找埃絲特。”說完,莉莉安牙齒咬合輕磨,猛甩頭將剛才闖入腦海的東西揮散。
這不是黑霧,卻也是黑法術。
再看底下,整一層像是被一塊黑色的幕布遮擋,什么都看不分明。
……
黑色籠罩而下,最懵的莫過于在底下的人,特洛奧身處其中,眼看視線被漆黑覆蓋,想動,卻又動不了。
像是被冰涼的繩索拖拽四肢,口鼻滾入了什么嗆鼻的東西,壓得呼吸十分不暢,不適感不斷往腦子推——
特洛奧擰著眉,一側有貴族支撐不住倒下,而這其中卻沒有一點聲音。
沒人喊叫——因為所有人都被扼住了喉嚨,沒人開得了口。
同時也沒人能逃出去。
特洛奧掙扎著回頭,想看清發生了什么,然而耳邊卻多了幾絲碎語——
“是你……”
虛弱的聲音灌入耳際,特洛奧的身體瞬間僵硬——這聲音,是他父親,汀恩國王。
為什么這里會有……
他心下一陣顫動,拼了命想尋覓聲音的來源,卻只能聽著不斷重復的“是你”“原來是你”……
“你”是誰?!
特洛奧覺得腦子里一陣嗡嗡的響,仿佛有什么近鄰邊緣,要沖散一切。
他卻仍不愿意放棄,拼了命的想伸出手。
漸漸,耳際就不是國王的聲音了,而是能撞進心里的鐘聲,一下又一下,像……
他突然想起國王曾經給自己講過的一個睡前故事。
【這片大陸的名稱來自一位不知名的女神,艾倫蒂亞!鞍瑐悺北闶俏覀兡_踏的土地,“蒂亞”,是亡者的歸土。
傳言,被玫瑰包圍的死亡之神尤佳德,引領每個回歸故土的亡者,到其歸宿——每當那時,蒂亞中心的古鐘“囚籠”便會被敲響——如巨獸嘶吼,蒼涼之血浸染大地,黑色亡者之土迎來新的歸者。
再沒有返程的可能。】
這是……亡者的鐘聲。
“停下,再往前就回不來了!本驮谒|摸到這一邊緣,抽不開手時,冰冷的聲音跨過生死,直接將他從門邊緣拽了回來。
當頭澆了一盆冷水似的,讓他瞬間清明。
這聲音……好熟悉。
再看,眼前有白袍的邊角曳過,如水滴墜入池中,消失無息。
恍惚間,白光破土而出——
“殿下!保護殿下!”
“黑法術……是黑法術……”
“救命——”
……
喧囂再歸耳中,竟有重回生天的感覺,特洛奧大口喘著氣,像是溺水的人,連身邊有多少人涌來,對他說了什么都聽不清楚。
——
——
作為后勤的女仆,安妮并不能出現在大多數貴族面前,儀式開始后也不能參與,只能在女仆休息室聽候命令。
但這一行對女仆極有吸引力,名額又少,不少人爭破了頭想來。
不過這些人里,其實不包括她。
圣殿……是一段不愿意提起的記憶。
見過特洛奧后,她又四處走了走——圣殿如她當初來時那樣,或者,在近千年的歷史中也如默默無聲的觀察者,不因誰來過,說過什么,做過什么,就改變自己的樣子。
寧靜,也冷酷。
今天的圣殿意外的安靜,連四處奔走的祭司也見不著了,想來是在主殿聚集,為貴族們賜福了。
她嘆了口氣,繞了一圈,最終回往女仆休息室。
女仆休息室在偏殿,離主殿有些距離,到門前,她斂了斂眼中的情緒,踏進去——卻愣住了。
整間女仆休息室里的女仆,整齊地倒在地上,生死不明。
她下意識靠近最近的一個人,蹲下去喊她的名字,想叫醒她,卻是這時,門外響起一串匆匆的腳步聲:“有誰……快去幫忙,主殿那邊需要幫忙!”
——
——
特洛奧垂著頭,凍僵般的四肢漸漸恢復,嘈雜的聲音里,忽的什么鉆進耳朵里,格外清晰:“伯爵……威爾森伯爵!”
他僵硬著脖子看去,發現威爾森伯爵那邊圍了不少人。
“都讓開!边@時,壓得極低的越過人群,鋒利如劍,逼得沒反應過來的貴族們也紛紛讓開了路。
特洛奧看到了那位身著白袍,帶白色面具的祭司,忽然覺得很熟悉。
“是大祭司?”
“不是……這是女人。”
竊竊私語里帶著習慣性的探究,而莉莉安卻顧不得這些。
突然發生的這一切,她幾乎沒法思考前因后果,只能憑著直覺而為。
生命法術不同于其他,一經釋放便奔著生命而去,整座法陣籠罩主殿,哪怕是圣殿的地盤也要時間驅散,只差一點……
特洛奧那臨門一腳就進去了。
把他拉出來時,她以為“對方”的目的是特洛奧,卻不想……
被襲擊的人,是威爾森伯爵。
……
莉莉安越過人群,看到威爾森伯爵時,對方一張臉已經青黑躺在地上,沒說話,徑直走到他身邊,蹲下。
貴族們都是一副無措的表情,雷特伯爵立在一側,神色鐵青。
他們都知道,這種情況便是“沒救了”。
只是——一位黑法術師竟然在圣殿得手了,這已經不只是打臉的問題了。
因此,見到莉莉安蹲下伸出手,雷特伯爵語氣里的諷刺不留余力:“圣殿不用白費心機了。我們也不指望你們能救被襲擊的人……”
“雷特伯爵,對于黑法術一事我們向來不留余力。”埃絲特從祭司中走出,向來溫和的眉眼在面對他時驟然凌厲,甚至有幾分凜冽的味道,“沒人知道黑法術師會在圣殿下手腳,我們盡力而為,也不需要你在這留下你們貴族的做派!
“是你!闭J出她,雷特眼皮一掀,卻是不為所動,“下次說這種話也換個更有說服力的人吧。”
“你……!”
雷特伯爵不想在這種事情上浪費時間,正要做決定,卻是一道道驚呼傳入耳中,他蹙眉,發現白光驟亮。
那位在威爾森伯爵身邊蹲下做徒勞努力的祭司指尖有一抹白光閃爍,而威爾森伯爵面上的黑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
“這是……”
“圣殿如今是有圣者的圣殿!卑=z特再次開口,卻比之前多了點強硬的底氣,“圣殿不會讓安萊的榮光沾上塵埃!
一場較量在莉莉安凈化威爾森伯爵身上的黑霧時悄然展開,可她卻一點沒參與的打算。
事情亂了套。
她也有些亂。
“送威爾森伯爵去休息!彼酒饋,回身匆匆朝埃絲特說了一聲,便起身離開,迅速脫身,沒給這里的貴族留下半點機會。
一出走廊,走出一段,她聲音不高不低地喊了一聲:“亞修!
亞修從一側轉出,神色里多了一絲憂慮:“小姐……”
“是只有安妮了嗎!崩蚶虬参丝跉猓曇舫恋媚艿嗡。
“對,照您的意思,在女仆休息室動了點手腳,只有她……”亞修頓了頓,“會去照顧受傷的威爾森伯爵。”
莉莉安確實是想“放煙花”的——用吟誦咒語點燃威爾森伯爵的衣角。
是個頂多會造成不輕不重傷害的“惡作劇”。
跟來的女仆不會多,遇到突發情況也只能由她們照顧受傷的人——
她要給這兩人騰出一個“單獨相處的空間”,想看的,不過是安妮對威爾森伯爵的態度罷了。
但是,不只是她準備動手腳,那隱藏在主殿底層的黑法術……目標竟然也是威爾森伯爵。
于是,不再是簡單的惡作劇,而成了一樁黑法術襲擊。
還有什么……
“媽的!蹦X海深處,一道光驟亮,在一切如毛線團般紊亂的環境中劈開一條路,她猛地回頭,徑直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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