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我放進王宮的。”特洛奧說完,下意識咬了咬下唇,垂下頭。
一瞬死般的寂靜,而后嘩然。
“我不知道她是……”而后,他像是解釋似的,又補充了一句。
可這話無力,瞬間被吞沒在嘈雜的聲音里,激不起半點波瀾。
“真實太荒謬了,殿下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嗎?!”
“殿下,那可是黑法術師!”
“天啊……安萊在上……”
……
特洛奧聽著那些指責,臉上青白交替,聲音被甕著,怎么都發不出來。
鋪天蓋地的一切,像是他常常面對的那些。但直到如今他才發現,這才是這一切最尖銳的一面,像刺,扎得他鮮血淋漓。
“殿下也是不知情吧,到底是汀恩家族的繼承者。”許是覺得這些苛責有些過火,有人站起來提出反對意見。
……到底是未來的國王。
“就這樣?他們想怎么提……”莉莉安看著那些面色幾變的貴族,覺得這戲似乎比她想得要復雜一些。
到這,對特洛奧的指責已經過了一個高峰,看著是不會繼續到上綱上線的程度了。
她不知道誰給的特洛奧靈感,在剛才那種情況下引火燒身,可他見過事情的厲害,只怕是不會再自己當這個出頭鳥了。
那還有什么事情能讓這個小殿下一落千丈的威信更岌岌可危?
“威爾森家的事情,到現在還沒提。”大祭司淡聲,“就是現在。”
他話音剛落,來自另一位貴族的聲音帶著五成的質疑和五成的憤怒:“繼承者又如何?王國有這樣沒大沒小的殿下只會變得危險!”
“切斯特,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他說得尖銳,立即引起了反駁。
“你們怎么不問問威爾森家發生的事情因誰而起?!”那位叫做切斯特的刺頭一開口,貴族們的臉色一變。
莉莉安“啊”了聲,恍然。
原來是這樣……
就在這時,門砰地一聲被推開,莉莉安先聽到聲音,扭頭去看,人已經被推得幾步踉蹌,撲倒在議事廳中間。
是一個女仆。
莉莉安挑眉,往后一瞧,發現是臉色鐵青的阿諾德:“我的父親,是被一位女仆殺死的。”
這一句便是重磅了。
威爾森家族宅邸失火,這事兒大多數人都知道,可到底是誰造成的,人們大多不清楚。
而一說是女仆,剛剛還表情各異的貴族都面露沉色。
“我……我……”那女仆的臉上都是淚痕,渾身抖得厲害,跪在地上站都站不起來。
“把話好好說,你知道什么?”主持者壓低了聲音,提醒她,也提醒滿廳的貴族。
聲音窸窸窣窣地散去,散不去的沉重如濃云壓覆著眾人,女仆被警告,再怕都低聲嗚咽了兩聲:“是安妮……那個丑陋的女仆,她很可怕,整晚整晚在女仆房外游蕩,說要殺了……殺了威爾森伯爵大人……”
“她……她和殿下走得很近,我們都擔心會出事,可沒有人敢說……”
又是一陣吵吵嚷嚷。
這些貴族被愈加沉重的“真相”壓得隨時暴跳,跟一出胡亂的戲劇一般。
“那天晚上,女仆說有王宮的人要見我的父親,他們都看到,那個丑陋的女仆進了我父親的書房,接著就起火了!”
低呼聲四起。
切斯特再開口,盛怒要噴出雙眼一般:“那位女仆曾經服務于黑法術師!在那之后又刻意接近殿下——她以王宮的名義見到了伯爵大人……還能是誰給了她這個權力?!”
不用問,是特洛奧。
“我們需要的是一個能夠管理王國的國王。”在愈加沉重的呼吸聲中,這一聲沉沉落下。
放黑法術師進王宮,給女仆殺死貴族的權力。
這已經不是不合格的問題了。
莉莉安抿唇,輕聲:“真狠。”
特洛奧有錯,可絕非他一人能扛的。
“到這里,都和假設一毛一樣。”她下半句話說。
假設……拉文的假設。
——
——
幾個小時前。
“費倫西首相是叛徒,雷特伯爵想要這個位置,你猜他要怎么做。”拉文指尖按在茶杯的杯沿,說完,緩緩抹過。
這個動作莉莉安已經見過他做過許多次了。
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特洛奧某次吟唱法術使用不慎,燒了一大片國王的后花園,時值女皇之月,那個后花園正要舉辦大型慶典,眼看著時間來不及,人們都焦頭爛額。
只有他滿臉淡定,當著一群貴族煮了盞花茶,而后像現在這樣用指尖捏著杯沿,和他們聊起了最近時興的羽帽……
后來的事,便是拉文這個鬼用被燒毀的場地搭建了一個主題為“被賽提人損毀的家園”的主題展……
一時間群情激奮,愛國心熊熊燃燒……
現在這口氣就和當初念叨“那帽子上面的兩根綠色的羽毛這么擺不太好看,你覺得呢”時的口氣如出一轍。
“能用得到首相,不外乎是國王太沒用。”莉莉安安靜了一會,“放入一個黑法術師進王宮,再讓女仆燒了一個伯爵……差不多了吧?”
想了想,莉莉安又自顧自地說:“問題是怎么說,雷特伯爵開場白總不能是‘我覺得殿下腦子有包,所以我決定當個首相’吧。”
拉文笑了一聲:“他什么都不會說。”
“……借刀殺人啊。”莉莉安往后一靠,眼睛一瞇。
“這個詞不錯。”拉文回味了一下,“嗯……大概會將小殿下往火坑里推,差不多了再把人撈起來這樣。”
莉莉安抬眸:“那你要怎么做。”
“需要圣殿幫一個小忙。”直到現在,拉文才說出了自己找莉莉安來的本意。
……
輕吸了口氣,莉莉安面具下,湛藍色的眸子猛地睜開。
下一秒,她的聲音在議會廳里響起:“好像也不盡然吧。”
人們循著聲音找到了她的方向,一見那身白袍,表情皆是有些奇異。
“圣殿的人?”
“圣殿還會在這時候開口?他們也能管王國的事情?”
如先前所料,莉莉安聽到了質疑聲。
“國王危急,圣殿伸出援手,對此事也知情。”莉莉安不緊不慢,“你們既然能讓知情的女仆開口,圣殿說一句,又有什么不可以。”
“王國的事情,與圣殿無關。”引來剛才說話的貴族反駁,莉莉安卻笑了聲:“這世間有什么事情與安萊無關?”
安靜的幾秒里,莉莉安繼續:“安萊在上,我們承安萊的祝福,與光明同在。諸位怕不是忘了,殿下只是一位孩子吧。這里有十四歲就能認出黑法術師偽裝的人嗎?國王受傷,有人比殿下更著急么。”
那貴族皺了皺眉:“殿下認人不清……”
“認不出黑法術師便是認人不清了?那么,曾經為那位黑法術師放行的貴族,怕都是認人不清。”
“可給女仆放行卻也是真的吧?”一位貴族女性蹙眉,不無擔憂,“太可怕了,如果這些卑賤的仆從……”
滿是擔憂,夾雜著說不清的威脅感,只說得那低著頭跪著的女仆恨不得將自己埋起來。
“這可不是主仆間的事情哦。”繼阿諾德后,第二個邁入議會廳的拉文·科特面帶微笑,說是善意的微笑好像還不夠。
簡直如沐春風……
一圈盯著他看的貴族頓時覺得自己仿佛踏青路上的花花草草,回過神來怒不可遏,指責聲從四面涌來:“拉文·科特?!你竟然還敢出現?”
“我好歹也是上院議員,沒犯罪沒吃你家飯的,怎么就不能來了。”拉文仍是笑,“還是我什么時候去你宅邸做客,沒給你付飯錢了?”
他語氣透著玩笑,態度輕佻,直讓人勃然大怒,然而這位貴族迎上那雙眸子——
拉文的眸色很暗,幽深,與其對視如被拽進暗夜的泥沼,回過神時背上已被涼意浸透。
再沒一點反抗的氣勢。
人被噎著,另一道聲音沉沉補上:“你究竟要說什么。”
雷特伯爵一開口,也不需要第二個人來與拉文抬杠了。
“殺害威爾森伯爵這位,確實是女仆。”拉文笑了笑,是承認了阿諾德的說法。
事情哪有那么簡單,只稍一停頓,他繼續:“不過,這位女仆安妮·威爾森的故事,我覺得還是很有意思的。”
毫無意外,貴族內又掀起了一陣驚呼聲。
“圣殿對此應該更了解吧?尤其是圣者——作為安萊的代言人。”拉文對這個反應十分滿意,朝坐在上方位置的莉莉安看了一眼。
莉莉安挑眉。
拉文借了圣殿這張嘴,不僅是為了緩和特洛奧的風評,還為了揭露這……“真相”。
圣殿不管王國的政事,在這些事情上立場最不易偏頗。
她本來給自己的定位就一看戲的,有這一層不容易被捅刀子的身份,開口也沒什么:“安妮曾在圣殿接受治療,因為燒傷。”
“她與她的母親是威爾森家的家仆,有人將她們關在宅邸的房間里,點了火想殺死她們,她的母親遇難,而她逃了出來。”莉莉安長話短說。
花邊新聞層出不窮,這些貴族并非不知道威爾森伯爵這件事,然而卻沒將其與這一次聯系起來。卻是經她這么一說,才想起來。
“放火的難道不是那位已經過世的伯爵夫人?”
“可據我調查,并不是這樣呢。”拉文笑了笑,從他身后走進的仆人手里正捧著一疊文件。
紙頁泛黃,很有年代感。
“這……”一旁站著的阿諾德看著不遠處的拉文,臉色泛白。
這一幕……是他根本沒想到的。
那些調查報告,全是拉文當初留下的——安妮的仇和她的身份,以這種方式被重新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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