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安姿態隨意地在床面上點了點，說到最后，手腕輕挪，緩慢地拖出一道連貫這幾個點的“線”。
時序，有時候是理清思路的關鍵。
路德·海德擁有魔劍，非繼承者無疑，他這力量只能是自己獲得，而非家族傳承。
理由簡單，因為海德家族常年避世，在接觸雷特家族之前可能連魔劍法師的事跡都難以捉，更何況傳承？
這個避世的家族能獲得傳承，必然在接觸雷特家族之后。
另一個佐證是——路德·海德也是這個時候進入帝都的。
“雷特家族總得是因為一些什么事情，才會將傳承交給路德·海德。”莉莉安抬眼看他，“萊昂和我說過一個八卦，他和卡羅琳曾有婚約。”
貴族的婚姻，要么門當戶對，要么意有所指。
卡蕾與阿諾德的婚約屬于后者，表明雷特伯爵控制海德堡，不計家族地位的意圖。
海德家族作為一個古老的家族，不同其他。卡羅琳與路德婚姻很可能意味著雷特伯爵對海德家的評價頗高，屬于門當戶對的類型。
然而，如果只是為了轉嫁傳承上的詛咒，他未必需要做到這份上。
“這里面發生了些什么事情。”莉莉安說到這，又垂下頭。
一件事情不由得在腦海里浮現：“難道是因為夏羅德使用黑法術？”
其實把話說到這份上，她個人便不相信海德家族與黑法術有關系了。
可證據仍是不夠。
“夏羅德·海德如果真的是黑法術師，那么又與魔劍法師的傳承有什么關系呢。”亞修這時才開口，莉莉安聞言抬頭就看到他一雙沉著光的眸子，“大家都只記得黑法術師被審判，而不知道有傳承這回事……小姐覺不覺得，這像是某種掩飾。”
莉莉安瞇起眼睛，沉吟道：“掩飾……傳承被……”
“如果雷特家族交出傳承的時機不對，讓人想不明白為什么會是那個時候……那么，會不會是路德自己拿走的？”
莉莉安皺眉：“他怎么會知道魔劍法師的事情？”
“小姐知道，魔劍法師的傳聞在哪兒最多么？”亞修賣了一個關子，將她臉旁的一縷發絲勾到耳后，聲音輕柔。
“反正不是王國吧……賽提人？”莉莉安想著選項也不多，索性盲狙，可這么一列下來，她不由眨眼，“還有一個……凱特人？”
“凱特人是人族中的法術天賦者。傳言，墨瑟王朝的最著名的統治者，赫波亞女帝薇薇安·墨瑟，是人族統治平原后唯一一位可以以繁茵的法師標準而稱之為賢者的法師。”亞修的聲音不咸不淡，“她在位時，精靈王隆瑞戴恩為人類開啟了前往精靈隱居的道路，并親自接見這位賢者國王。”
索特語的男女性的“他”讀法不同，莉莉安聽著有些詫異：“女性？”
“對。從薇薇安開始，凱特人所有的統治者都是女人……墨瑟王朝這個統治平原最穩固的王國，輝煌是由女人締造的——直到如今，凱特人也由女性掌權。”
這個設定……有點點耳熟。
莉莉安一時間沒想到關鍵，亞修已經話鋒一轉：“凱特人重視法術遠超另外兩個民族，他們對魔劍法師的事情十分關注，甚至有傳聞稱凱特人在謝羅姆·汀恩在位時想與汀恩王國建立友好的法師往來。”
“海德家對凱特人很熟悉，如果曾經為了東部危機而深入凱特人的領地……”莉莉安很快摸到了亞修話里的關鍵，“路德很可能在解決東部危機的過程中了解到魔劍法師的事情。”
一些人不關心的事情，其他人未必不清楚。
……路德·海德，還真有可能通過凱特人了解到魔劍法師的傳承問題。
事情漸漸有了個大致的輪廓——雷特伯爵邀請海德家出山解決東部危機，漸漸與其交好，但路德·海德無意中獲知魔劍法師的事情，并找到機會從雷特家帶走了傳承。
某些事情有了輪廓，另一些問題就浮出了水面。
亞修將問題提了出來：“按這個說法，雷特家族就不是在轉嫁詛咒，反而像被路德鉆了空子。”
莉莉安咬了咬牙：“如果真是這樣，時間反而對上了，雷特伯爵的舉動也能解釋，用黑法術事件轉移注意力，并盯著海德堡……”
“甚至有可能對此懷恨在心。”
莉莉安心里咯噔一聲：“雷特伯爵現在也該知道我擁有傳承了。”
別是知道了事情后想辦法逮她吧。
亞修安慰她：“他可能對路德懷恨在心，但小姐并不是路德，在他看來，您更可控一些。”
莉莉安咬了咬下唇。
“您終究是傳承的獲得者，路德失蹤，他們沒了傳承的線索，此時好不容易找到了接受傳承的您，他不會對您不利。”怕她太用力把嘴咬破，亞修指尖貼著她的唇角，輕聲說，“反而會爭取您對他的信任。”
莉莉安沉默半晌：“我倒是希望我給他的印象真是個好控制的傻白甜。”
這些東西需要點技巧，然而一切只是猜測，她還沒機會證實。
但她又忽然起了點玩心，挑眉問他“你覺得他會怎么說？”
亞修不動聲色地將問題往回拋：“在這方面，小姐比我擅長……我不太會說話。”
莉莉安心想你可放屁吧。
“估計會先恐嚇我，然后讓我乖乖呆著，想辦法處理賽提人這些事情，再把我帶到雷特家隨時能監控的地方。”
想了想，她頭疼地補了句：“這是最好的結果。”
最壞的，現今不詳。
……
……
已知線索被連在了一起，其余的事情便只要證實。
許久沒那么燒過腦，莉莉安緩過神時餓得頭一陣陣發暈，還沒來得及說話，少年已經起身去將準備好的晚飯端來給她了。
晚飯是滾燙的粥，因為說了一陣子的話，比剛拿來的時候涼了些，剛剛好。
碗遞到面前時，她盯著里頭熬得濃稠的肉粥，暖意的香不斷往鼻尖里涌，有些發愣。
少年卻因為她長時間沒動，有些擔憂地問：“不喜歡吃？”
這種管飽的東西她不太挑，回了神，正搖了搖頭，忽然感覺耳邊熱度驟近，幾乎貼在耳尖：“那……要我喂？”
剛夠到碗沿的指尖一顫，莉莉安下意識看他。
人靠得很近，一雙琥珀色的眸子在背光的暗色里發亮，亮得又與平時不太一樣，帶著點勾人的味道，伴著那微啞的尾音穌到了心底。
“小姐樂意的話……我很榮幸。”
莉莉安被撩得頭皮發麻，心跳驟然加速，一時間居然不知道該說什么。
她早覺得這少年超會的……
亦是這時她才想起與他的這一層關系。
她從來不是見色起意，一見鐘情的人。對他的信任、心軟和妥協都來自于他長年累月的照顧和退讓。
她其實比誰都活得現實。
上輩子的自己雖說身世不尋常，一生過得卻也不算悲慘，可偏就是那種雖慘，卻不是很慘的人生，她才清楚人最自私的一面。
每個人對她都沒有太多感性的部分，沒有人出于厭惡她而對她不利，自然也沒有人會因為喜歡她而給她一些恩惠。每個人對她而言都是過客，所以她拿得起，也放得下。
——沒有什么人會無條件地愛一個人，不是嗎。
但這個少年是例外。
說是侍衛，卻照顧到了自己生活中的一切，從沒對自己露出過負面情緒，有時候似乎不理解自己的腦回路也會慢慢接受。
再也找不到比他對自己更好的人了。
——她知道他有目的地靠近時其實松了一口氣。
因為有目的，她便覺得那些一點一滴融入生活每一個角落的好是有跡可循的，能夠被解釋的，那才符合自己的價值觀。
有些東西她沒見過，沒遇到過對自己好的人，因此遇上了反而比其他人更容易分辨，帶著目的接近自己的人總是能被認出來——可他那些親近的樣子沒有一絲別有用心。
分開了一段時間，再到如今的相處，理論上……撇開自己主動的那些不說，在那些事情被自己知道后，他的態度應該有所不同，但卻并沒有，與以前一模一樣。
甚至因為沒了掩飾，他的示好和親昵都光明正大。
“為什么。”下意識的，她咬了一口粥，輕聲又含糊地問他。
“小姐想問什么呢。”少年在溫暖的畫面里十分溫柔。
“……目的？”她一時間找不到措辭。
亞修頓了頓，失笑：“原來小姐還沒有想好。”
想著自己當時不太冷靜的做法，可現在回想起來居然不后悔，莉莉安頓時有點氣餒，咬著遞來的勺子含糊地道：“那就是我鬼迷心竅……有點難聽，就一時心軟吧。”
亞修笑了一聲。
“你笑什么。”莉莉安好勝心作祟，一把抓著他的手腕不讓他動，瞪他。
“小姐凡事想找個理由，但這個我不知道該怎么解釋。”亞修安靜地與她對視，眼睛發亮，“非要說的話，我的目的只有小姐。”
——“不會讓小姐有事的。”
這話他其實說過了，可此時為了讓她放心，順著她的意再說了一遍，像一片深情的汪洋，直接將她吞沒。
眼看少女的態度軟化下來，亞修把粥喂完又替她擦了嘴，儼然一副照顧孩子的模樣，弄得她回過神時有點心虛。
“小姐最近可以找亞爾林先生問問，說不定能接觸到雷特伯爵。”等他端著托盤要走，忽的想起了什么，開口道，“亞爾林先生就路德·海德的事情與雷特伯爵有些分歧，您說不定能利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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