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
汀恩王國，帝都費倫西城。
夜幕降臨，街道被籠在街燈的光霧內，到處都靜悄悄的，死一般的。
少年結束了一天的課程，拖著身體回了自己住的宮殿，仰躺在沙發里，沒什么表情地問了一句不遠處的仆人：“邊境的事情處理完了么。”
他知道最近的西部邊境出了一些事情，但也僅僅在會議上聽說了雷特伯爵會親自處理。
那就沒什么可擔心的了。
“按照先前的說法，亞爾林大人最早后天回來。”知道他在意的是什么，仆人的回答精準。
特洛奧頓了頓，緩慢地點頭：“你出去吧。”
仆人應聲出去，整個房間像沉入了叫人心慌的無邊寂靜里。
他似乎已經習慣了，安靜地注視著天花板的花紋，一雙眼睛沒有一點光。
都快不知道日子是怎么過的了。
日復一日地重復著安排，身邊的人來來去去都是那幾個。
心漸漸被麻痹，四肢的運作不經過腦子，像個木偶。
——
——
亞修回來后，莉莉安才安睡下來，沒幾個小時又得起床。
哪怕是住在王宮的那兩年，她也從來沒早起過。
——這個過程頓時變得非常艱難。
清晨六點，亞修睜開眼睛，看了一眼窗外，垂頭在懷里的少女耳邊輕聲道：“小姐。”
少女若有所覺，皺了皺眉，把自己的腦袋往懷里埋。
他看著她一頭金發被蹭得亂麻一樣，安靜地將那縷被她蹭著到嘴里的發絲挑了挑，又說了句：“您還能睡半個小時。”
莉莉安無視了他的話，翻了個身，轉身抱著被子睡了過去。
“……”
少年沒說話，翻身下床，去洗了個臉，換了一身衣服后走出側間，正好遇到小心拉開門，探著腦袋，小心翼翼的小女仆。
大概是莉莉安昨天的話威脅性太強，被推出來送死的是個看起來很好欺負的。
亞修看到了女仆，她也注意到了他。
這一層的女仆不知道他的存在，而這時碰見，結結實實地被嚇了一跳，正要叫。
“噓。”少年立在原地，只發出了個簡單的音。
溫和的動作和聲音，卻壓迫感十足，小女仆嘴里的尖叫便像按下了暫停鍵，怎么都發不出來了。
“小……殿下還在休息……先出去。”
分明是個不該在這里出現的人，可他的存在去又自然而然，叫人說不出話。
小女仆哆嗦了一下，手足無措的：“那個……”
亞修沒挑了挑眉，視線落在她手里抱著的衣服上。
“放在那邊就可以，殿下會自己處理。”他低聲說了句，看她下意識走過去將衣服放下，又問了句，“早餐是什么。”
小女仆想了想，報了今早的菜名。
“殿下不吃佛羅花。”聽完，他的聲音淡淡響起，“紅色的可以忍受，金色的絕對不行，她會正常吃，但一個早上的心情都會很糟糕……其他的沒有問題。”
小女仆聽著發愣，好不容易回過神，又聽到他繼續：“第二天有事出席要換衣服，前一晚送過來，早上在這個時間送一杯溫水就可以走了。”
說完，少年走出了門，到隔壁間去倒了杯水。
小女仆像是新來的，真就被這個陣仗給唬住了，聽話地跟著出門，可又覺得哪兒不對：“真的……不用叫？”
“不需要。”
“可是……現在已經……”小女仆不太確定，“換一身衣服再梳洗出門，吃了早餐再下去……一定會遲到啊。”
說完她又有些后悔，眼前的男人看上去溫和有禮的，很好說話，可剛剛那瞬的壓迫感……
她又縮了縮脖子。
亞修沒立即說話，又從外面走進去，將倒好的水去放在床頭。
等走出來將門帶上，他語氣很淡的：“您認為殿下早餐前需要準備多久？”
“至少半個小時吧。”小女仆下意識。
這是很樂觀的估計，她服侍過的小姐從起來到換衣服，再洗漱整理，梳發，有時候化個妝什么的，這么都得一小時起步。
“她只需要五分鐘。”說完，亞修向遠處走去，又叮囑了一句：“別打擾她，讓她多休息一會兒。”
“……”
小女仆：“？”
人走得干脆，沒一會兒就消失在了走廊的盡頭，小女仆在原地手足無措，不相信又不敢開門，只能在原地望眼欲穿，內心瘋狂掙扎。
就這么掙扎了半個小時，門開了。
金發的少女拉開門，收拾妥當，除了看著有些沒有精神，沒有什么不對勁的。
小女仆：“？？？？”
臥槽，這還是個女的嗎？
莉莉安在這方面上一直就不像是個女的。
不管是上輩子還是現在，她都能將起床到出門所需要的準備壓縮在五分鐘以內。
美其名曰，天王老子來了也阻止不了她為了睡覺而踩點。
就是起床氣大，她沒管那個在角落里茫然無助的女仆，徑直去了屋外的院子。
……
天是蒙蒙亮，幾縷晨曦從院子的大窗外遞進來，處處透著沒睡醒的氣息。
莉莉安經過那扇窗，向下面掃了一眼。
陽光仍不足以驅散朦朧的薄霧，建筑縮成拇指大小，蜷在方方正正的街區內，幾乎看不清晰。
遠處，外墻幾乎遮住了再外的海，卻又因為足夠高，能夠看到海天相接處的朦朧，一派寧靜。
她收回了視線，回頭看向院子。
亞修已經在那兒等著了，看她走來，替她抽出椅子，等人坐下，又多看了她一眼。
莉莉安不想說話，眼皮一掀，無聲地詢問。
“擔心您睡不好。”亞修笑了笑，溫聲說道。
但莉莉安的視線沒收回，覺得他有話沒說完。
“有個不太好的消息。”
她捏著叉子的手一頓。
“因為您的情況特殊，而且入學時間比標準時間晚了一點，因此學校會有專門派人來接您。”亞修沒有直說，將手里的書朝她的方向推了推，“這是入學手冊。”
莉莉安吸了口氣，按了按額角：“只說派了人，但是沒有給我任何具體的安排……是這個意思么。”
臨時入學這種劇本很常見，只要和校方協商，就能給她關于班級的具體安排。
而今只告訴她有人來接她，以及一本入學手冊……
莉莉安抽過來，掀開一頁，一眼掃去。
入校要求有一行被刻意畫了出來——以法術天賦高低決定入學安排。
“……”
質疑會遲到，可永遠不會缺席。
她已經能想象到自己是個怎么樣的形象了。
沒有法術天賦，在堪稱蠻荒的索特人王國生活了十七年，連成年儀式都堪憂的混血。
以迪溫動不動就丟政務，又柔弱多病的情況，她的威望壓不住質疑。
“凱特人的法術學校有嚴格的入學規則，傳統自女帝時期開始，哪怕皇室也不能左右。校方許是不清楚您的法術天賦，這種情況沒有先例，大概是想先做觀察。”亞修在一旁道，“與其說是質疑……不如是怕與的女王不好交代，所以給了您一個……”
前半句話，莉莉安聽著不太意外，后半句倒是令她愣了愣。
對上視線，少年只笑了笑：“逃課的機會。”
莉莉安：“……”
計劃通啊。
……
起床氣來得快，去得快。
等莉莉安吃完早餐，看著就和平時沒什么區別了……除了困。
上了電梯，在女仆欲言又止的眼神中，默默地將學生手冊的內容存入系統里，又打了個哈欠，回過神時已經到了第21層。
電梯一開，映入眼簾的又是一座花園。
面前一座雕像噴泉，頂上白色的水晶燈投下柔和的光，兩側的花圃里淡色的繡球花團團堆著，氛圍安靜。
花園里站著一個人。
莉莉安走出電梯后才注意到了這個人。
金發的男人，身著著制式的法師長袍，鼻梁上架著一副黑框眼鏡，像是看著其他地方，但當莉莉安出現時，他的視線準確無誤地落在她身上。
說不好的眼神，像不帶一點情緒的平視，但又莫名帶著點別的意思。
“殿下。”男人沒看多久，直接走了過來，伸出手，語氣平淡到沒有起伏，“我是學院的引路人，我叫威格。”
莉莉安碰了碰他的指尖，點頭：“我聽說學院沒給我具體的安排。”
威格點了點頭。
他抬手，做了個“請”的動作，先她半步領路：“學校給我的指示是，您沒有接受過基礎法脈的相關知識，但最初級的課程對您的年齡來說也不太合適，所以今天會帶你轉轉，由您決定該上什么課程。”
這說法其實和亞修的差不多。
沒有先例，“不會”法術，可鑒于女王的囑托，不得不管。
——與其要費盡心思給她開后門，不如讓她自己選擇。
莉莉安聽著威格平靜卻又理所當然的口氣，心里默默給他抱了個拳。
學校這做法還真是誰都不得罪。
可她卻也沒說什么，抬步往外走的腳剛邁一步，威格卻停下來看了一眼她身后的亞修：“侍衛和仆人都不允許進入學校的范圍。”
莉莉安回頭，亞修似乎早有預料，沖她笑了笑。
那個笑容里看著沒什么含義，她卻點了點頭，扭頭出了花園。
……
“你說帶我轉轉，可以旁聽么。”出了花園，是一條走廊，威格仍然保持著先前的距離，沒走兩步就聽到莉莉安不緊不慢的聲音。
前面的人回答了一聲“是”。
“基礎法脈的課程從法術的淵源，到法脈的獲取、法陣的解讀、法術語言就有幾十門課，元素不同，偏向的特性不一樣，課程延伸也會增加——至于偏支，還有法術工程和偏系元素。”莉莉安頓了頓，“學校是希望我旁聽到今年結束么。”
她口氣里聽不出情緒起伏，卻問得有些尖銳。
學校讓她選擇，看著哪兒都不得罪……可她要真的不懂法術，這還是上學？這叫觀光。
“我按照學校的要求辦事。”威格的語調仍然平靜。
“學校既然需要天賦測定，為什么不給我先做個天賦評定。”莉莉安對這類官方用詞不置可否。
這才是她覺得最有意思的地方。
誰給他們的自信，覺得她沒有這實力？
“學校對你是否持有法術天賦這件事情沒有異議，但在遠離凱特人的汀恩王國生活，記錄顯示你會吟誦法術，從這個時間開始學習，無異于從頭開始，很麻煩。”威格說得很直接，“既然你對法術有了解，應當知道身為人族，在溝通元素上有怎么樣的缺陷……殿下，你在這方面難有成就。”
好比一個運動員，若想獲得國際級別的成就，務必要抓緊年輕最好的時光加緊訓練。
法術也是如此，從開始了解，到嘗試，最后是熟練，這個過程有年齡的要求，對人族而言最好在成年前完成。
越往后，越困難，加之一生短暫，失卻了這十幾年，等于丟掉了十個億。
可能更多。
莉莉安覺得這學校還挺有意思。
想了想，她沒有肯定，也沒有反駁：“我想聽聽法術概念的導論課。”
她不提，威格只是點了點頭，帶她出了走廊。
學校各年級依照塔的層數逐級提高，21層是綜合層。
出了走廊，迎面是一座圓形大廳，大廳中央有一根巨大的立柱，旋梯圍繞著立柱層級而上，在高處分開岔路口。
放眼看去都是金發的少女，她們皆身著著制式的法師長袍，看到帶著一名少女走進來的威格，聲音不約而同地壓了壓，視線不由自主地往她身上飄。
莉莉安鎮定自若，甚至輕輕打了個哈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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