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王嬪的請罪折子遞到珝月太后處,彼時,洛霜玒下了朝,正好也在,諸位妃嬪見她在自然不會離去,按位份排座,而南苑的請完安就已經(jīng)被打發(fā)了。
慎貴人跪坐在殿中角落,精神緊繃,已緊張的手心里全是汗,萬一君上要是反對將垂佑交予她那該如何?那之前王家舍棄王賢妃及其所有的犧牲都將變的毫無價值!
珝月太后看完折子,轉(zhuǎn)頭問溫玉夫人,“聽聞你昨兒去了趟翠紅舍,王嬪身邊的兩個宮女便一死一瘋了。”
溫玉夫人承認(rèn)的干脆,“沒辦法,誰讓臣妾手上管著事,又住得近,否則那晦氣地方誰愿意去?”
“哀家以前都沒發(fā)現(xiàn)你是如此牙尖嘴利啊!”珝月太后面上不動聲色,心中則是果然如此。
溫玉夫人雙手交疊,在腰間作揖禮,“沒辦法,以前有賢妃姐姐專美于前,臣妾說話只好客氣一點(diǎn),不然賢妃姐姐一生氣,就拿臣妾撒氣,臣妾細(xì)皮嫩肉的,又不是她身邊的那幾個丫鬟,那么耐折騰。”
“放肆,”流蘇斥道,“小小一個妃嬪居然敢頂撞太后!”
溫玉夫人扶了扶鬢角,道:“反正你們王家從來容不得姓溫的女人我若不坐實(shí)了罪名,就直接被趕到冷宮里去,豈不是委屈。”
“閉嘴,”洛霜玒見她越說越不像話,“再多說一句,你就給孤搬到冷宮去!”溫玉夫人翻了個白眼,轉(zhuǎn)開臉去,似混不在意會惹怒面前的兩尊大佛。
珝月太后將折子遞給洛霜玒,道:“君上,王嬪的折子上還另有所請,她請求將垂佑交給秦婕妤撫養(yǎng),并請封秦婕妤妃位,好讓垂佑女以母貴,日后能嫁個如意郎君。如此,日后哪怕不復(fù)相見,王嬪亦毫無怨懟,君上覺得呢?”
原本噤若寒蟬的眾妃都驚愕不已,這不僅是白撿一個孩子,而且還能比旁人少熬好幾年,不少人都露出瞬間的羨慕之色。
洛霜玒有些猶豫,說實(shí)在的,他不是很想秦婕妤在這種情形之下接手垂佑,且垂佑這孩子太過特殊,一個不好,很有可能會搭上秦婕妤自身。
珝月太后在殿上將底下人的各色表情盡收眼底,對洛霜玒繼續(xù)道:“秦氏自王府時就跟著君上,以她的資歷封個妃也是當(dāng)然,君上可否看在哀家的面子上,晉秦氏為妃,改住風(fēng)止宮的主殿,日后別的妃嬪就別去打擾了。”
這是說承認(rèn)了秦氏的主位地位,風(fēng)止宮不會再搬入比她位份高的妃嬪了,話到這份上,洛霜玒也無話可說,只得贊同道:“那待禮部挑選吉日,擬封號,便按制晉封。”
“嫻妃,垂佑便交給你了,”珝月太后一聲稱呼直接定下了封號,“順道帶垂佑去見見王嬪,這大概是最后一面了吧。”
秦婕妤先是驚訝,之后恭順應(yīng)道:“嬪妾謹(jǐn)遵懿旨。”
慎貴人則震驚不已,歪坐在地,怎么會是這種一敗涂地的局面,怎會?王菲菲,你耍我!
吩咐完王嬪及垂佑的后續(xù)事情,單留下溫玉夫人與妍妃,命其余人等散去,珝月太后才說起之后的秋彌事宜,“這次秋彌不同以往,原國、流國皆來稱臣朝賀,前朝諸事哀家管不著,此次隨行的后妃,君上決定了嗎?”
“夭華夫人、舒貴嬪、趙嬪三人。”
“……”珝月太后眼中的憂心一閃而過,“一切安全事宜可萬無一失了?”
洛霜玒道:“母后請安心,倒是母后,秋彌的幾日里,兒臣不在左右,還請小心身體。”
珝月太后撥弄著佛珠,道:“你放心,哀家心里有數(shù)。”
聽他們母子談得差不多了,白蘇燕起身道:“若再無其他吩咐,臣妾同溫玉夫人便下去安排相關(guān)事務(wù)了。”
“去吧。”
出了殿門,白蘇燕出聲問道:“不知溫玉夫人覺得是去您那方便,還是臣妾那里好?”
溫玉夫人奇怪的看她一眼,“什么去你這去我那的,你想做什么?”
“商議秋彌的事務(wù)。”
“那是你的事吧,”溫玉夫人擺擺手,頭也不回的道就,“本宮是做擺放的觀賞花瓶的,妍妃你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本宮累了,先回去休息了,不用送了。”
白蘇燕目瞪口呆的看著溫玉夫人瀟灑離去,很是無奈,卻又松了口氣,權(quán)利這種東西,三個人會互相牽制,兩個人又會彼此角力,一個人才是正當(dāng)好。
雨歇宮翠紅舍——
“母妃,咱們不回綠絳殿嗎?”
秦婕妤本以為這半年多,垂佑已經(jīng)把她忘到腦后了,沒想到還記得她,蹲下身柔聲道:“紅線,我們?nèi)ヒ娨灰娔阃跄稿突厝ズ貌缓茫俊?br />
垂佑聞言立馬不干,扭著身子甩開秦婕妤,鬧道:“母妃又要把紅線扔給其她人了,上次您也是這樣哄紅線的!”
秦婕妤輕輕拉住垂佑,溫柔道:“紅線,母妃保證這是最后一次,現(xiàn)在你王母妃病了,我們?nèi)タ纯此詈笠淮危貌缓茫俊贝褂觿e別扭扭的應(yīng)了一聲。
她們直接被請進(jìn)了內(nèi)室,王嬪坐在梳妝臺前,背對著她們對鏡理妝,身上穿了件素雅的湖藍(lán)襦裙,簡單的垂鬟分肖髻,比之往日,顯得閑適、明媚。
秦婕妤帶著垂佑對王嬪見禮,“見過王大小姐。”
王嬪娶了螺黛,細(xì)心描畫,“讓垂佑下去吧,我只是想見見你,秦怡人,你的青字封號真是讓他良苦用心了。”
秦婕妤愣了愣,小心問道:“不再抱一抱垂佑嗎?”
“……不了。”
垂佑其時也說不上討厭這個對她很好的王母妃,只本能的覺得跟著秦母妃會更得父皇的喜歡。
秦婕妤招來折蔓,讓她將垂佑帶下去,王嬪抿了抿唇葉,又?jǐn)堢R左右照看,感覺滿意了才轉(zhuǎn)過身來,“秦怡人?”
秦婕妤垂著頭,溫順的一禮,王嬪上下打量著她,似真似假的感嘆道:“時至今日,我才第一次看清楚你。”
秦婕妤默然,硬要算起來,她與王嬪并無直接的深仇大恨,甚至后來算下來,被旁人強(qiáng)灌一碗藥和被心愛之人謀劃殺死兩人的孩子,哪個更可悲呢?
王嬪取了把繪了嫦娥奔月、白玉扇柄的團(tuán)扇,難得用溫和的語氣同她說話,“我待字閨中時,比起朱紅、胭脂紅這些端莊的顏色,我其實(shí)更喜歡看起來舒服些的藍(lán)色,上身也看著清爽,但父母總說這顏色不夠典雅,不是皇后該穿的顏色。”
秦婕妤只安靜聽著,這時候王嬪需要的是個能聽她說話的人,“我曾以為我是喜歡洛霜玒的,可現(xiàn)在想明白了,因?yàn)樗翘樱晕蚁矚g,如果他不是,我大概一眼都不會多看的。
生在我們這種家族里的女人,天性就是爭名奪利,情只是風(fēng)光無限時的錦上添花,有沒有其實(shí)都無所謂了。”
秦婕妤走上前,自袖中掏出手絹呈上,問道:“真的沒有嗎?”
王嬪抹了一把臉,慘笑道:“我只是不甘,真的很不甘,明明沒有任何罪過,卻要我來承擔(dān),是我上輩子欠了王家、欠了他洛霜玒什么嗎?連溫五也要把溫四的賬算在我頭上,捫心自問,我對她夠好了。”
“大概沒有給到她想要的吧?”
“她想要的,我不能給,”王嬪重新背過身去,“你該走了,以后我們不會再見了。”
臨到門口,秦婕妤回頭看她孤高的身影,真誠的說道:“保重。”
王嬪只覺可悲而又可笑,走到最后,只有一個陌不相識的人會對她說一句貼心的真話,拉開妝匣的抽屜,里面只放了一個香囊,打開香囊從里頭倒出一粒丸藥,這就是她的親人交給她的最后一樣?xùn)|西。
彌留之際,王嬪看見自己赤著雙腳,在一座開滿山花的坡上瘋跑,跑得發(fā)髻也松松垮垮的,可她很開心,很高興,從來沒有這樣快樂過,她覺得自己應(yīng)該是笑了。
而實(shí)際上,旁人看來她瞪著雙眼,唇角勾起一個詭異的弧度,七竅流血,恐怖非常。
秦婕妤前腳回到宮里,后腳便聞?wù)f王嬪的死訊,不知是不是母女天性,垂佑當(dāng)場大哭起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問她她也不知道為什么要哭,但就是很難受。
采菊折蔓見了忙要哄,被秦婕妤攔了下來,“讓她哭罷,日后她再也見不到她親娘了。”
隔壁安貴人聽聞了,心里頓時悲從中來,眼淚也跟著往下掉,卻又夾雜著幾分喜極而泣的味道,秦婕妤有了自己的孩子,就不會再打她孩子的主意了。
莫怪她將人想得太壞,實(shí)在這不到半年的時間里,明槍暗箭,機(jī)關(guān)算計(jì),她怕了,真的怕了,只有這個孩子是屬于她的,她只有這個孩子了。
王嬪的死訊很快傳遍后宮,溫玉夫人與妍妃正在一處確定秋彌事宜,溫玉夫人的反應(yīng)很平靜,甚至平靜的過頭,只吩咐了一句稟告君上,就轉(zhuǎn)頭繼續(xù)看起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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