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青陽書院的一個同窗說要以他平日里所寫的詩集相贈,寧思瑤便要疑心那同窗有斷袖之癖,抑或者是在暗示他一些什么。
那么如今當(dāng)品月司的花魁捧出她自己平日里所作的詩集相贈的時候,寧思瑤的心里又會作何感想呢?若說初瑤姑娘對自己沒甚特別的心思,恐怕連自己都不會相信罷。
只是這一切對他來說都來得太過太突然,寧思瑤幾乎沒有勇氣相信這是真的。慌亂中,他彎下身子,從地上拾起那本詩集。
他對上初瑤姑娘那雙眼神如火一般滾燙的眼眸,只覺得渾身的血液都要沸騰起來。他的心里,他的身上,都燒得難受。那本詩集捧在手里,也如同有千斤的重量。
那不是詩集,那幾乎就是一個姑娘的真心。
“寧公子”初瑤姑娘的眼神中溫柔得幾乎滴出水來,她柔聲道:“你打開看看罷。”
寧思瑤無法不按她說的做,他小心翼翼地翻開了這本詩集。初瑤姑娘的字跡如她的人品樣貌一般,娟秀清麗。每一頁紙上都寫著一首詩,每隔幾頁就有一頁專門作了畫。
寧思瑤不及看詩,他的目光已經(jīng)被這些畫兒給吸引了。
他先翻著后邊兒的幾幅,大約是最近所畫。那畫上是滿是亭臺樓閣,樓宇街市,車水馬龍。寧思瑤細(xì)細(xì)看去,竟是這京都城里的景象,大約是在這品月司最高一層的所見。有白日里街上的車水馬龍,也有夜色下的燈火輝煌。
更有四時行樂,四季輪轉(zhuǎn)。冬日里呵氣成霧,滴水成冰春日里柳樹抽芽,花蕊綻放夏日里荷葉亭亭,輕羅小扇秋日里月色流螢,落葉滿地。這些畫都用豐富的色彩細(xì)細(xì)勾勒填滿,看著只覺得鮮活動人,恨不能走入畫中。
他往前翻去,越往前那畫的顏色突然變寡淡起來,景物也益發(fā)疏朗,都是一些塞外的景致,遠(yuǎn)山、大漠、牛羊,且缺少顏色,除了濃墨便是淡墨,看得人心里沒來由的一緊。
寧思瑤看得心里難受,更快地往前翻上幾頁,到了這詩集的開頭幾頁。那畫竟都是些行軍打仗的情形,黃沙百戰(zhàn)穿金甲,而每一幅里都有一個英武的將軍。只是那將軍總是眉頭緊鎖,旌旗在風(fēng)中飄揚。
“這是”寧思瑤的手指在這幾頁畫的頁腳上撥弄著,他想問,可是又怕冒犯了初瑤姑娘,因而不敢問。
“那是奴的父親”初瑤姑娘幽幽道,她微微嘆了一口氣,似乎有一半沉浸在對往事的回憶里,另一半對著寧思瑤緩緩道,“父親戰(zhàn)死了以后,奴怕自己忘了他,便將他的樣貌畫了下來。誰知這幾年過去了,如今看到,竟還是陌生了”
“和記憶里的樣子有些不一樣了罷”她喃喃道,記憶的匣子一旦開了閘,就如同流水一般停不下來。
“那晚上恰逢父親巡夜,呼顏族的人來偷襲。父親領(lǐng)著三百精兵,力竭而死。”初瑤姑娘的語氣很平靜,寧思瑤想她不知受了多少的苦楚,才能像現(xiàn)在這般平靜地述說著自家悲傷的往事。
“行軍打仗,死傷之事在所難免,父親去了之后,哥哥心急報仇,竟不顧軍命,主動出擊。”她的語速稍稍有些加快,喘息聲變得清晰起來,“哥哥這般魯莽冒進,自然也吃了敗仗。”
“便叫那御史參了一本,天威大怒,哥哥下了獄,全家都受了牽連。”初瑤姑娘的語氣急促起來,“哥哥本就受了傷,在牢里捱不上多少日子也去了。母親,母親”
寧思瑤原本正聽著,卻聽得初瑤姑娘聲音哽咽,竟是說不下去了。他低頭一看,初瑤姑娘低垂首,肩膀一抖一抖的。她拿帕子捂著嘴,雖沒有哭出聲,可是猶有晶瑩的淚珠從面頰的兩側(cè)滑落下來,匯集在那尖尖的下頜上,一滴一滴,滴落下來。
寧思瑤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竟伸手?jǐn)堊×怂K氖謩傆|上初瑤姑娘肩頭的時候,初瑤姑娘的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她稍稍往后躲了躲,可是很快便靠向?qū)幩棘帯?br />
脆弱的時候,沒有人會拒絕一個敞開的懷抱。更何況那個人能用一幅畫打動自己的心,更長得如斯俊美。
后來,寧思瑤聽初瑤姑娘說了很多。她說,她出生在邊塞苦寒之地,小時候只聽母親說過京都的富麗繁華。若說塞外是黑白灰,那么京都在她的心里便是有著無限色彩的美麗憧憬,她想來這京都看一看,卻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是以這樣的方式來到這京都繁華之地。
父兄之過,牽連全家,女眷們都沒籍充入教坊。那日,周嬤嬤親自來挑人,她只一眼就選中了初瑤。
剛?cè)虢谭坏念^兩年,初瑤總是想盡各種辦法逃跑。那時候,她年紀(jì)雖然但是也知道教坊不是一個好地方。每次被周嬤嬤抓回來以后,總是免不了捱打。
周嬤嬤總是一邊叫那些身強力壯的雜役來打她,一邊在旁邊痛罵道:“丘家里出來的野丫頭,一點子規(guī)矩都不懂!再跑,再跑老娘就打斷你的狗腿!把你拋在那亂葬崗,叫野狗啃你的爛皮,咬你的賤肉!”
可是初瑤一點都不害怕,她從小在塞外長大,也曾跟著母親一起在戰(zhàn)后翻那死人堆,找出還有一口氣的軍士,抬回去醫(yī)治。那被野狗啃得面目全非的樣子,周嬤嬤大約只是說說狠話,逞個口舌之快而已。可是對于初瑤來說,她可是親眼見過的。
所以,她聽了這話以后,反而張開嘴,露出一口被鮮血染紅的牙齒,對著周嬤嬤惻然一笑。
寧思瑤聽得心驚,初瑤姑娘反倒笑著問他:“寧公子,奴嚇著你了么?”
他勉強搖搖頭,手臂上卻收得更緊了。今日,他承初瑤姑娘青眼,又蒙她以詩集相贈,只恨不能立時許了她的終身。他也只得在心里暗暗發(fā)誓,定要將初瑤姑娘解救出這火坑。
他日若遂凌云之志,他還要他還要為初瑤姑娘的父兄昭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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