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寧硯泠又得了消息。內(nèi)廷分派三撥近侍，前往九嬪娘家府第宣旨。更是將吉時分為三等，上等的先緊著位高權(quán)重正得寵的，中等的不過守成之才，下等只勉強(qiáng)沾個吉時的邊兒。

    “狗奴才！倒會看菜下碟兒！”

    寧硯泠在房中坐著，只聽得隔壁隱隱傳來梁卓瑋的叫罵。綠袖這會兒也跟了她來，伺候她的日常起居，早打聽到了寧硯泠家里是上等的第一位兒，第二位是祁大將軍的京邸。可笑他闔家都在關(guān)外，京邸里只有幾個年老家人，這將軍世家重武輕文，家下人連字也不認(rèn)得，聽過就忘，接了圣旨也看不懂。

    這么兩番下來，連粱閣老府上都要等一等，難怪梁卓瑋發(fā)這么大脾氣。

    “你這兩日小心著點(diǎn)兒，千萬不要招惹到隔壁的是非。”寧硯泠小心提醒著，她父女二人現(xiàn)在樹大招風(fēng)，就怕一個不慎惹火上身。到時候風(fēng)助火勢，怕是要燒成白地才算完結(jié)。

    “知道了，我跟著姐姐這么些日子，還沒學(xué)到些皮皮毛毛兒的么？”綠袖嬌嗔道，“我見了隔壁恨不能繞路走，就連一保哥，碰著的時候我還提醒過他哩。”綠袖現(xiàn)在和劉一保熟捻起來，也學(xué)著小張兒的樣兒，叫他做“一保哥”。

    寧硯泠笑道：“你學(xué)了很多罷，就快出師了。”綠袖聽了，不喜反嗔道：“學(xué)再多也不出師，我既跟著姐姐，自當(dāng)一世跟著姐姐，除非姐姐攆我走，我碰死了也不走的！”她剛說完，突然想到今日是寧硯泠的好日子，不該說什么“死”啊“活”啊的，忙掩了口，可憐兮兮地看著寧硯泠。

    寧硯泠瞧她這個樣兒，也不忍心再責(zé)備她，只一笑置之。她與綠袖情同姐妹，又如何會真的責(zé)備于她？

    就這么在秀女所渾了月余，這日已是冬至。白天，楚皇率群臣至京郊祭祀。至晚，又賜下餛飩等吃食玩物，送到秀女所。寧硯泠于吃食上倒不甚留意，只看了那九九消寒圖甚是有趣。

    那是一幅雙鉤描紅書法，上有“庭前垂柳珍重待春風(fēng)”九字，每字九劃，共十一劃。玩法也簡單，從冬至開始每天勾一筆，每過一九便寫好一個字。待消寒圖完成，便是九九之后春回大地之時。

    而后寧硯泠便每天勾一筆，有趣的是每天的筆畫顏色是由當(dāng)天的天氣所決定的，晴則為紅，陰則為藍(lán)，雨則為綠，風(fēng)則為黃，落雪填白。

    就這樣幾筆紅，幾筆藍(lán)，黃綠也幾筆，填到了“柳”字。這日，寧硯泠早起，見窗外瑩光透亮，推開門竟是白茫茫的一片，方知昨夜下了一晚上的雪。

    她搓了搓手，取了筆，蘸了白色的顏料。剛勾了一筆“”，綠袖就從外頭走進(jìn)來，笑盈盈地道：“姐姐已經(jīng)起來了，我剛想來叫姐姐起身。”

    跟在綠袖后面的是名少使，都是從內(nèi)侍省選出來的新人，手上各捧著一個小葉紫檀木制托盤。里面是九翟冠、大采鞠衣、累絲金鳳釵、提花鑲珠釧，還有上用胭脂水粉。又進(jìn)來兩個老嬤嬤替寧硯泠梳頭穿衣，原來這一日便是冊封九嬪之日。

    臘月二十那天，便是冊九嬪之日。前一天晚上下了整晚的雪，清晨起來推開窗，外頭已經(jīng)成了一片瑩白的世界。

    那日，內(nèi)侍省派了名少使送了衣冠釵履來。后來又來了兩位老嬤嬤替她梳頭更衣。

    那嬤嬤彎下腰，扶著寧硯泠的肩膀，湊到她耳邊低語：“，老身給人梳了一輩子的頭，送的都是新嫁娘。你雖然不是做人家的正妻，但是老身祝你這輩子幸福，平安。”

    不是人家的正妻，那就是妾。寧硯泠心里緊了緊，略略低下頭。那嬤嬤眼疾手快，忙扶著她的兩頰，不讓她低頭，讓她瞧著鏡子里自己的影子。

    “你看，多漂亮呀。記著，待會兒出去要抬著頭，今天就是你最漂亮。”

    寧硯泠看著鏡子里的自己，頭戴九翟冠，身披大采鞠衣，秀眉尖瘦，唇紅齒白。頭簪累絲金鳳釵，臂套提花鑲珠釧。這般陌生美麗的人，究竟是誰？她一時有些恍惚。

    不多會兒便到了吉時，寧硯泠被引出房間，廊上站著和她一般兒打扮的其他名秀女。衣著妝容雖然都是一樣的，可是樣貌卻各有千秋。

    顏瀅既是艷冠群芳，身姿更是翩若驚鴻，婉若游龍。董爾芙年紀(jì)最豐肌弱骨，柔滑如飴。祁赫雁英姿颯爽，石青清麗脫俗，汪今雨嬌婉動人，任楚緹柔媚似水，傅卉蒔大方明朗，就連相貌平平的梁卓瑋此時也有幾分動人之處。

    陳嬤嬤身為宮令，自當(dāng)主持今日之禮。她告訴眾人，楚皇正著冕服，告太廟。等長樂宮的管事公公來報(bào)了以后，陳嬤嬤方才引著眾人到長樂宮。

    寧硯泠走在隊(duì)伍里悄悄地抬頭，只那一眼，她就看住了。楚皇今日著冕服，他氣勢凜冽，像最淳最烈的酒。他星眸璀璨，宛如天上的星辰。他是天下之主，整個天下，全都是他的。

    她們跪在漢白玉臺階前，禮部的官員宣讀冊嬪的文書，寧硯泠聽到，她們九個人，被封為德嬪、賢嬪、莊嬪、麗嬪、惠嬪、安嬪、合嬪、僖嬪、康嬪。

    寧硯泠正是德嬪。從這日開始，她在宮中的身份便是德嬪。冊寶用黃金涂了封面，冊禮畢。九嬪一起來到奉先殿，拜過列祖列宗，正式成了進(jìn)了這天家。

    隨后，楚皇接受百官朝賀。而九嬪，各自回去后宮住所安置。

    寧硯泠和麗嬪顏瀅，共居瑤華宮。寧硯泠住了東配殿，顏瀅住西配殿。

    這一切就跟做夢一樣，每一步都軟綿綿地，仿佛踏在云端。稍有不慎，也許就會跌落到底罷。寧硯泠翻了個身，她想繼續(xù)陷入夢境之中，可是夢境將她往外推，今天是正月初一。

    大正十年的第一天，待會兒要和其他嬪一起去拜見李太后，還要和楚皇一起，接受群臣朝賀。

    就在她迷迷蒙蒙的時候，綠袖進(jìn)來了。她道：“姐姐，該起身了。”如今綠袖也升了良使，手下管著這東配殿里的個少使，上頭只有一個管事的林嬤嬤。

    寧硯泠便坐了起來，綠袖忙給她披上衣服。另有兩個少使進(jìn)來，服侍寧硯泠穿衣。綠袖只在一旁準(zhǔn)備待會兒要戴的釵釧首飾今天是新年第一天，既要打扮得喜氣一些，寧硯泠又關(guān)照過不可太張揚(yáng)。

    選了半日，最后選定了紅寶石的一套頭面，濃烈的色調(diào)透著新年的喜氣，款式上卻又簡潔明朗，不至于贅贅絮絮的。

    寧硯泠點(diǎn)了點(diǎn)頭，管事的林嬤嬤其實(shí)是不管事的。幸好，她早就知道綠袖的能力，此時更是信任她，將一切都交與她。綠袖果然也沒有讓她失望，日常的事務(wù)繁雜瑣碎，她卻安排得妥妥當(dāng)當(dāng)?shù)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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