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力姆，阿力姆”忽而幾聲呼喚，將連昊從回憶里拉了回來。
連昊抬頭去尋那聲音的來源，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年輕而朝氣蓬勃的面孔。
那張面孔上的膚色略微有些深沉，而五官卻長得甚是英武，劍眉星目的十分俊朗。
這張臉，恰好和連昊記憶里年少時顏丹的臉重合，來的正是顏丹的獨子薩爾古。
“阿力姆！”薩爾古親切地喊道，呼顏人將外祖父稱為“阿力姆”。
雖然和叱北語不同，可是連昊的面上依然露出了笑容。
薩爾古看連昊笑了，便道：“阿力姆，殺牛節大會什么時候開始？我可以參加么？”
“小王子”
連昊還未來得及開口，只聽一旁傳來一個有些疲憊的聲音：“小王子又在開玩笑，只有真正的叱北族勇士才能參加殺牛節大會。”
薩爾古循聲望去，對上的是一雙陰沉沉略有些渾濁的雙眼。
“莽西”
時間過去了二十多年，莽西仍舊陪伴在連昊左右，只是如今他的脊背已經沒有年輕時那般挺拔，他不再像那鐵塔一般的牦牛。
他的眼下已經出現了褶皺，這是草原上漫長痛苦的歲月給他刻下的印記。
而他的目光，也變得像禿鷲一般深沉。
唯一不變的是他對呼顏人的態度。莽西不喜歡呼顏人。
呼顏人先是向周朝稱臣納貢，這就叫他很是瞧不上。
用莽西的話說，草原的好兒郎就像那雄鷹，是無拘無束翱翔于赤日之下的。
若是拴上了腳鐐，就失去了自尊。呼顏人，沒有自尊。
其次，呼顏人內斗，欽波納是草原上一代英豪，可是他的弟弟卻殺侄篡位！
“咳，野狗也不會做的事情，叫呼顏人做出來了！”莽西每次一提到這一節，就連連搖頭。
二十多年前，顏丹來到叱北族領地的時候，活像一條喪家之犬。
莽西同情他，又有些瞧不起他。
可是，顏丹長著一雙琥珀色的眼睛，透著靈氣。
他年紀雖卻很有勇氣，被十個護衛護送著，從他叔叔斯卡的手里逃了出來。
在父兄連喪，母親都被叔父霸占的絕境下，他依然留存著自己的傲氣。
即使是n到了叱北，顏丹寧死都不肯給連昊下跪。
所以，連昊后來沒再為難他。
他把顏丹當成了親生兒子一般，養育了四五年，直至顏丹成年。
后來，連昊又把自己的女兒問夏苒苒嫁給了顏丹。
一想到這件事，莽西只覺得牙根都恨得癢癢兒的。
呼顏人摘走了草原上最明麗的花朵，若是沒有顏丹，女君嫁的該是叱北的勇士，摩利庫中的摩利庫！
而這個人，除了莽西之外，還能有誰呢？
所以，莽西一直都不喜歡呼顏人，更不喜歡顏丹，也不喜歡薩爾古。
看在大君和女君的面子上，莽西口里還是恭恭敬敬地稱呼薩爾古一聲“小王子”。
可是在心底里，他從未將薩爾古看作是叱北的勇士。
因此從薩爾古小的時候起，莽西就告訴過他，能參加殺牛節大會的只有真正的叱北族勇士。
而他，呼顏人，沒有資格！
可是，現在薩爾古已經長大了。
“莽西，你說得不對。”薩爾古笑道，“母妃是叱北族人，我就是半個叱北族勇士。”
“半個不是整個。”莽西的笑容無比生硬，“小王子不能參加，殺牛節大會。”
“阿力姆！”薩爾古見莽西死活不松口，便轉向了外祖父。
他知道，莽西是不會允許他參加殺牛節大會的，從小時候便是如此。可是外祖父才是這叱北真正的主人。
相比于較真的莽西，連昊的態度幾乎是不以為然了，他笑著對薩爾古道：“本君的外孫，自然是叱北的勇士了！”
“大君”莽西忍不住出聲道。
連昊看都沒看他一眼，只笑著對薩爾古道：“你當然可以參加殺牛節大會。”
“不過，你要答應阿力姆，到時候你贏了摔跤大會，也不能做摩利庫，好么？”
“阿力姆”薩爾古皺了皺鼻子，心里還是有些不樂意。
“阿力姆也沒辦法，摩利庫要在接下來的一年里做我草原兒郎的領頭人。”連昊笑得有些無奈，“薩爾古，你告訴阿力姆，你是不是能留下來帶頭去放牧？去驅逐狼群？去尋找草場？”
“這些都是要做上一整年的。”連昊道，“你是不是不入關了？”
他的語氣陡然一沉。
薩爾古面色微變，但立刻又恢復如常：“阿力姆聽誰說的？母妃都不知道的”
“哼”連昊冷哼了一聲，“阿力姆的草原上多的是雄鷹，什么事情都知道。你母妃”
他頓了頓：“別讓她知道，她知道了又該擔心你。”
“你老老實實地告訴阿力姆，你父君為什么敗給了姓葉的那個小庫里？你這幾年來來去去地入關到底是在做什么？”連昊提到葉芷旌的時候，有些輕蔑。
庫里在叱北語里是對毛頭小子的蔑視，可是說到薩爾古的事情的時候，他的面上又稍許有些嚴肅。
不錯，在叱北人看來，大君的姑爺是吃了敗仗，夾著尾巴逃回來的。
大君該羞愧，該一連數日不好意思出王帳。
他竟然將女君嫁給了這么一個窩囊玩意兒，叫周人打得丟盔棄甲。
可是，這些都是表象。連昊從來都不是一個但看表象的人。
倘若他是一個看表象的人，早在顏丹少年時逃亡來叱北的時候，他就會毫不猶豫地在他身上戳幾個血洞，再扔到草甸子里去喂狼。
莽西看到的是呼顏人狼狽的三王子，可是連昊在他的眼睛里卻看到了不一樣的東西。
正是為了這點東西，他留下了顏丹的命，更親自撫養他到成年。
顏丹算是他一手養大的狼崽子，連昊比任何人都了解顏丹。他知道顏丹擅長戰術，若說顏丹輸給葉芷旌，連昊是說什么都不會相信的。
躲在王帳里的這段時日，他聽了安插在大周的探子的回報。
從大正六年起，也就是顏丹背叛大周的第二年，薩爾古就頻繁地入關。
每次入關，他都打扮成大周人，化名“燕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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