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對景瑟的確有些失望，她雖不指望景瑟能和昔日的白素梅一樣聰慧，卻不想景瑟能蠢笨到如此地步。
等景瑟離開時，長公主氣的一連喝了兩盞茶。
“長公主你少吃些茶，不然夜里又要睡不好了。”老嬤嬤勸道，“再給四小姐一些日子。”
“我倒是愿意給她一些日子，可眼看就要到陛下的生辰了。”長公主皺著眉頭，“我同他說，我……”
“不如，讓四小姐來白府小住幾個月？”老嬤嬤見長公主一臉愁眉不展，便走到她的身后，替她揉了揉肩膀，想讓長公主情緒舒緩一些，“只是四小姐終究不是姑娘，她能取代姑娘嗎？”
“這由不得她能不能。”長公主說，“我本都放棄這個念頭了，誰知道她那張臉居然好看了。”
“再說，能替她母親伺候陛下，這是多少人想求都求不到的事情，她還有什么不滿？”
“一個不受寵的伯府小姐，能為嬪為妃，是她的福氣。”
老嬤嬤嘆了一口氣，“希望四小姐有這個福氣。”
“她，應該會有的。”長公主說，“我瞞著陛下這件事，就是想彌補當年我對他的歉意。”
“素梅，也辜負了我的好意。”
長公主越說越是心煩。
老嬤嬤怕她多想，只是一個勁的安慰她，而彼時景瑟已經回了屋，看著擺放在眼前的瑟，卻沒有動手去彈奏。
聞小月又何嘗不心疼景瑟，有些不滿的嘀咕，“長公主何必強人所難。”
景瑟神色茫然，她在這些日子里，聽到了不少的消息，把這些細微的線索全部串聯在一起，其實已經快構成了一個真相。
柳行知的話讓她明白，她的母親當年或許是真的認命的，會生出變故也是有原因的。
景瑟想到這里，終究是苦笑出聲。
她的母親視長公主為生母，當年在江南和大燕邊境游歷，想繪一副無人繪制出的山水圖，作為給長公主的賀禮。可惜長公主卻不愿意去領情，長公主認為白素梅不聽話了，像是生出了叛逆之心。
為此，長公主對白素梅也愈發不待見。
“她想要的，哪里是什么女兒，無非是個傀儡。”景瑟喃喃自語，“母親說她是恩人，可我覺得——”
她是惡鬼。
“四小姐你怎么了？”聞小月沒有聽清楚景瑟的話，有些不安，“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景瑟搖頭，她的心里憋了太多的不滿。
她為母親不值，又恨長公主和外祖父。
景瑟走到窗前坐下，撫摸著眼前的瑟，最后在撥動瑟弦的時候，她用了極大的力氣才沒有斷了這弦。
這一夜長公主沒有睡好，而景瑟也是一樣。
翌日清晨，柳行知依舊早早的到了長公主的寢殿，他在教導景瑟指法的時候，又提起了景瑟的母親。
“你母親向來聰慧，不過有的時候也很調皮。”柳行知笑的溫和，“當年她去了江南，還去了西域的邊境。”
“據說，她發現了不少的東西，還繪了一副堪輿圖。”
柳行知說這些的時候，有些好奇的看著景瑟，“四小姐見過你母親留下的堪輿圖嗎？”
“沒有。”景瑟思索了一會，反而有些疑惑了，“我以為母親只會琴瑟和棋。”
柳行知眼里閃過一絲不解，很快就消失了，“你母親會的東西很多。”
景瑟明白眼前的人在試探自己，也故作迷茫的問，“我不如我母親。若她在，見我如此蠢笨，怕也是會生氣吧。”
“四小姐您總是喜歡亂想。”柳行知說，“我說過，你便是你，獨一無二。你怎么會如此看低自己呢？我覺得你比誰都好。”
若真的是一個孤立且自幼不被長輩們寵愛的小姐，在聽了柳行知的話，必定會生出感激之心。
言語是殺人不見血的刀子，可也是能撫慰人心靈最好的工具。
柳行知的似潤物無聲，他的一言一行都在告訴景瑟，他很欣賞自己。
可惜，這些話景瑟前世沒少聽。
男子們都擅長甜言蜜語，而且誓言說的比誰都真。
可大多時候時間都會證明，男人的誓言往往是失言，這些話聽聽也就罷了。
“謝謝你，柳先生。”景瑟笑了笑，眼里的那股不安逐漸的消散。
等到了晌午，柳行知在聽聞景瑟一夜沒睡好都在練瑟的時候，臉色有些不好看了。
等伺候長公主的丫鬟和嬤嬤們一走，柳行知就邀景瑟去梨園，說在那邊可以休息一會。
他也不等景瑟回答，便主動去找了長公主。
也不知柳行知和長公主說了什么，長公主居然同意了這件事，只是叮囑不許景瑟踏入瀟湘館。
瀟湘館里的住著的都是男樂師，且瀟湘館離東廠的地盤也很近。
長公主似乎很厭惡東廠的人，尤其是那位叫童泚的公公。
景瑟點了點頭，溫順的聽從了長公主發吩咐。
梨園之所以叫梨園，是因為無垢皇后喜歡梨花，所以定燕帝特意在宮里鐘下一片梨花。
又因為這位皇后喜歡琴瑟，所以定燕帝又邀了不少的樂師和舞娘入宮，只為了博取美人的歡心。
梨園分為瀟湘館和東籬館，瀟湘館住的都是男性，而東籬館則是女人。
在瀟湘館里的樂師，到了亥時后若無定燕帝和太后的傳喚，不能擅自離開。
否則，會招來殺身之禍。
尤其是在無垢皇后去世后，定燕帝似乎對這群樂師，更是有了不少意見，可礙于舊情又不能驅趕他們，便讓東廠的人住在了瀟湘館附近。
這樣，方便人盯著他們的動靜。
景瑟隨著柳行知到了梨園的時候，遠遠就看見一片樹林。
此時因為已經快入冬了，所以周圍顯得有些陰冷。
“春日的時候，這里會更好看一些。”柳行知似乎知道景瑟在想什么，輕聲給她解釋，“你母親也曾來過這里，不過她一次來的時候，就在這里迷路了。”
“你母親總是能走迷路，她的方向感太差了。”
“那時我找了好久，才在東廠附近找到了她。”
“你要跟緊我一些，別似你母親一樣，又給人家添麻煩。”
景瑟跟著柳行知走了一會，才聽見一陣陣樂曲傳了過來。她觀察著四周的環境，最后走到了東籬館。
“你在這里歇息一會。”柳行知說，“我會替你保密的。”
他說完又囑咐聞小月，“若是長公主問起，你就說你家小姐在東籬館練了許久的瑟。其他的，你不要多言。”
柳行知像是真的為了景瑟好似的，說完就從東籬館離開，留下景瑟和聞小月在屋內。
東籬館的客房也布置的極好，或許是因為這里都住著全是女子的關系，還能聞見屋內藏著淡淡的脂粉氣息。
“小姐，你要歇一會嗎？”聞小月問。
景瑟笑了起來，“你以為我跟著柳先生來這里，是為了睡覺嗎？”
“也是。”聞小月嘀咕，“你又不是小良國公，走到哪里都能睡著。奴婢覺得小良國公就跟貓頭鷹似的，白日里睡，夜里偏偏精神又很好。”
提起裴長庚，聞小月說起了那一晚的她的擔驚受怕，更是在勸解景瑟不要為色所迷，要多考量考慮。
聞小月甚少會對景瑟的私事多言，即使前世她也從未給過景瑟太多的建議。
她始終認為下人就是下人，主子做什么，下人們都應該認為是正確的。
面對聞小月說出來的這番話，景瑟卻很開心。
因為聞小月是發自真心的關心她，擔心景瑟被人欺騙。
此時的她們不像是主仆，更像是親人。
“他啊。”提起裴長庚的時候，景瑟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他是挺喜歡睡的，似乎隨便找個地，都能睡著。”
聞小月說，“小良國公怎么會如此嗜睡？若不是奴婢瞧著他身子硬朗，都要懷疑他身子單薄或者是中了毒了。”
景瑟的笑意淡了一些，“這話怎么說？”
“常人哪有他這么嗜睡的？”聞小月解釋，“不過奴婢瞧不出他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約摸是……真的太喜歡睡覺了吧。”
明明不過是聞小月隨意一提的話，卻讓景瑟有些不安。
她前世其實也懷疑過，但是無論是她身邊的大夫還是陸遜，都說裴長庚身子很好，嗜睡是因為他本就喜歡睡覺。
但是常人真的會如此嗜睡嗎？
景瑟有些不解。
“奴婢從前也聽人提起過東籬館。”聞小月絲毫沒有察覺景瑟的失神，又說，“說的跟人間仙境一樣。”
聞小月似乎對東籬館很有興趣，她想出去走走，可又怕會影響到景瑟。
景瑟見聞小月有興致，又當真是被方才的話弄的心煩，就道，“我們就在附近瞧瞧，不要走太遠了。”
聞小月有些不安，“這，能看？”
“嗯，應該能吧。”方才來的路上，因為柳行知的緣故，東籬館里的宮女們也見了她和聞小月。
所以想要在附近走走，應該也沒什么事。
若要被人問起，就說想去找柳行知。
景瑟和聞小月一起走了出院子，聽著不遠處的絲竹聲，心情似乎也緩和了不少。
“前面有座水榭。”聞小月剛說完，就拽著景瑟的衣袖往后退了幾步，藏在了某處。
景瑟還未反應過來，就聽見聞小月說，“有人。”
水榭里站了一群人，其中還有女子低聲的吟唱。
女子的聲音有些沙啞，發出的聲音也很刺耳，可她唱的曲子卻很美妙。
景瑟聽不清楚水榭里的人在說什么，想要帶著聞小月離開。
就在這個時候，她似乎聽見水榭里的人說，“姐姐的嗓子不是還能唱嗎？怎么婢女們會傳的如此嚴重。”
“陛下憐惜姐姐，免了姐姐這幾日的問安，可姐姐卻也不要恃寵而驕。”
“咱們長寧伯府，如今看著是得了陛下的器重，但是姐姐拖累咱們景家啊。”
長寧伯府……景家……
景瑟轉身看著水榭里的人影，有些模糊。
可她憑著自己前世的記憶，隱隱約約的猜出了水榭里的人。
站著的乃是她的二姑母景溫賢，而跪在地上的便是她的大姑母景溫寧。
前世景家敗落的時候，景溫賢和大姚氏一樣，想著的全都是怎么躲避這場災難，絲毫沒有想過要救景家。
唯有景溫寧想方設法的去勸定燕帝，最后還死的不明不白。
景瑟后來聽人說，景溫寧那時在御書房的殿外，磕的滿頭是血，那血液染紅了殿外的大理石。
再后來，連離京多年的景謙之都回來了，死于城門外黑云衛的亂刀之下。
無論是景溫寧還是景謙之，他們都可以逃過這場災難。
尤其是景溫寧，據說那時的景溫寧似乎還有了身孕。
這個孩子是在景溫寧死后，才發現的。
那時小姚氏走了，接著景溫寧也走了，后來景謙之也離開了……所有的人都丟下了景瑟，唯有她自己一個人。
景瑟看著眼前的一幕，那股疼痛彌漫在全身。
“姐姐好好跪著反省吧。”景溫賢壓低了聲音，又在景溫寧的耳邊說了幾句話后，才領著小丫鬟們緩緩從水榭里走了出來。
寒風吹過湖面，灌入水榭中的全是寒風。
景溫寧穿的并不多。
她也不知自己跪了多久，因為身邊的小宮女，早就被景溫賢弄走了。
她皺著眉頭緩緩的吐了一口氣，最后慢慢的站了起來。
景溫寧著廊橋上的橋欄走著，壓根沒注意周圍的環境。
其實有沒有人看見都沒有關系，她在入宮的那刻起，所謂的顏面早就丟的干干凈凈了。
“姑母。”有人在喊她。
景溫寧似乎聽見有人在喚她，可是她又覺得自己大概是餓糊涂了，怎么會有人喚自己的名字。
“寧姑母。”有人繼續喊她，“是我！”
景溫寧抬起頭便看見橋頭站著一個美目如畫的少女。
少女實在生的奪目，尤其是那張吹彈可破的肌膚，仿若藏在山澗高大樹木枝頭的碧葉，上面流著一行清露。
綺麗又純美。
“你是？”景溫寧此時才有些尷尬，她的目光有些狼狽，“你是桐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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