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6 樹欲靜而風不止

    鐵槍會、虎龍幫等四線幫派有四線幫派的活法，名門大派有名門大派的運營思路。

    玉皇派、岳山派等名門大派，大都習慣性追求小而精的框架。

    他們極致追求精英教育，務必保證每位弟子都是人杰。

    岳山派號曰天下第一，其掌門卻只收了四位徒弟；忽略已經逝世且沒有傳承的二弟子，三位徒弟又僅僅招收七名第三代弟子。不計嫁入岳山派的女俠們，岳山派其實只有岳山派掌門、三名二代弟子、七名三代弟子，寥寥十一名精英而已。

    玉皇派人數稍多，徐掌門有四位師叔；不計師妹徐夫人，徐掌門還有三位師兄弟。但即使徐掌門一次性收錄八名弟子，玉皇派也僅僅只有三十余名真傳弟子而已。

    名門大派動輒傳承數百年乃至千余年，背后需要無數利益支撐，區區十數人、數十人，如何保證名門大派長盛不衰呢？

    答案是武力震懾和附庸結盟。

    例如岳山派掌門的三弟子舒立言，他號曰六州盟主。六州盟主稱號的六州，是實數，是炐朝兩京十三州之中的六州。扎根北方六州數十郡的大大小小幫派、門派，全都奉舒立言為北國武林盟主。你若得罪了岳山派，無須岳山派十一名精英發話，六州數十郡，以百計算的大大小小幫派，就能讓你明白何謂天下第一。

    應京與濟州的利益相關者，之所以能夠迅速把賀路千污蔑為大魔頭，其中亦有北方六州武林蓄意報復賀路千踩著岳山小三俠成名的因素。

    具體到岳山派，它如何威懾群雄呢？

    或者說，舒立言憑何贏得六州盟主榮譽？

    答案則是除魔衛道。

    每當江湖出現了兇名赫赫的魔頭，各州各郡中小型勢力頭疼焦躁時，也就到了名門大派揚名天下的時候。如果魔頭的實力強橫，則由掌門級、長老級、核心嫡傳弟子出山鎮壓；如果魔頭的實力并不強，除魔衛道則會變成新一代弟子揚名立威的機會。

    例如岳山派小三俠的名聲，就是因為他們出山不久，便強勢擒殺了數名逞兇延州的悍匪。

    嗯，應該說是岳山派認定的悍匪。

    小道消息中，那些悍匪其實并不一定悍，也不一定匪，他們最多屬于舊秩序的反抗者。

    例如其中一位悍匪，他原是當地縣衙的衙役，因為種種原因，差點兒被當地豪強活活打死。衙役狼狽逃入深山老林后，僥幸獲得一本秘籍，并稀里糊涂練得了一身功夫。而后衙役自恃有了武功，回到家鄉復仇殺死豪強。可因為“殺了小的，來老的”，衙役隨后又被迫連續殺死好幾位延州江湖名宿。

    這本來只是一則學藝歸來之后的復仇故事。

    可因為那些江湖名宿受到岳山派的庇護，這位衙役很快被岳山小三俠當成悍匪踩死了。

    真相并不重要。

    善惡并不重要。

    敢殺我岳山派庇護的江湖名宿，我就砍掉你的腦袋。

    顯然，名門大派追求的只是秩序，且是符合名門大派利益的秩序。

    其性質，大概類似統治階層希望冤屈者走流程跪求青天老爺主持公道，而非拎起刀暴躁地殺官、殺富。

    名門大派對賀路千的態度，也是這般。

    真相或善惡，并不重要。

    搗毀鐵槍會蕪鳩分舵、擊殺虎龍幫四大金剛凌達，如果賀路千止步于此，各家名門大派或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過去了。

    可賀路千從應京殺到翠海，把沿途十余郡攪的天翻地覆，已然嚴重挑釁了名門大派默契維持的江湖秩序。再加上應京、濟州的利益相關者漸漸把賀路千污蔑為濫殺無辜的大魔頭，名門大派完全可以道貌岸然地派出精銳圍剿白衣魔刀，以賀路千的項上人頭平息民怨。

    或者說，平息豪民之怨。

    但，濟州是玉皇派的地盤。

    最少，玉皇派是這樣認為的。

    玉皇派把濟州數郡視作自家私產，嚴詞拒絕了外州名宿聯合追剿賀路千的念頭，也婉拒了某些想來濟州揚名的少俠精英。亦是因為玉皇派努力把這些追兵擋在外面，賀路千才能在翠海縣悠然發展了數月時間。

    玉皇派想親自鎮壓賀路千，可它的鎮壓卻又不是簡單殺死。

    徐掌門身為玉皇派掌門，清楚少俠與魔頭的距離有多遠，也清楚江湖輿論由誰掌控。

    徐掌門的計劃中，如果賀路千愿意遵守玉皇派的戒律并且拜他為師，他完全可以代表玉皇派出面與岳山派交涉，出讓部分利益，換取岳山派及其附庸為賀路千洗刷冤屈。莫說賀路千只殺罪人，便是賀路千當真是一位無惡不作的大魔頭，玉皇派也有信心把黑的說成白的。

    徐掌門自信滿滿，又高高在上。

    與其它門派低效率扯皮了三四月，徐掌門耐心等待數名弟子回山，才領著老婆、女兒和一群弟子慢悠悠地趕來翠海縣。十四五歲的女兒，十三四歲的小徒弟，徐掌門都帶到了翠海縣，他哪有一點兒與兇魔勢不兩立的架勢？

    徐掌門想的很好。

    唯獨猜錯了賀路千的實力。

    直至無奈投降時，徐掌門心里還抱有一絲僥幸：“白衣魔刀去年才堪堪打平岳山小三俠，今日怎會驟然強到一刀砍落我的長劍？肯定哪里弄錯了。”

    徐掌門甚至不憚以最壞的惡意揣度：“莫非空獄門門主并不是那位喪心病狂的白衣魔刀？又或者，岳山小三俠清醒明白白衣魔刀的實力，曉得白衣魔刀佯裝與岳山小三俠打平，其實是害怕岳山派掌門護短，故意放過他們？如果真的這樣，空獄門豈非是刻意布置的陷阱？”

    “難道有些人想坐山觀虎斗，借賀路千之刀毀了玉皇派？”

    徐掌門越往深處想，越覺得其中另有陰謀。

    徐掌門試著說服賀路千：“玉皇派從來不貪圖郡縣利益，與空獄門沒有半點兒矛盾。敵人先污蔑賀門主的聲譽，又引誘我來翠海縣除魔衛道，分明是想讓我們兩家鷸蚌相爭啊！賀門主，玉皇派和空獄門應該聯合起來，一起挖出這位陰險狡詐的幕后兇手。”

    賀路千笑著搖頭。

    賀路千覺得徐掌門想多了，背后應該沒有什么陰謀。

    岳山小三俠誤判賀路千的實力，是因為賀路千當時的確只有戰十檔次的力量和速度。徐掌門落得如此下場，也是因為賀路千幸運得到了無間地獄傳承，有資格站在原祖高度審視這次輪回歷練。

    幕后兇手，大概率并不存在。

    不過，空獄門與玉皇派緩和矛盾的提議，賀路千非常感興趣。

    練武者的武力優勢絕不能忽視，賀路千一招擊敗徐掌門同時，徐掌門的弟子也能一招擊敗所有空獄門弟子。練武者的武力震懾，性質其實相當于弱化版的核導彈威懾、核導彈捆綁。

    就像今日沖突，如果徐掌門已然知曉了賀路千的厲害，他完全可以率領兩三名弟子輕裝簡行突襲翠海縣，狠辣斬殺空獄門的骨干弟子。屆時，即使賀路千及時得到消息并第一時間增援，等待他的也必然是遍地尸體。

    除了賀路千，沒人能夠阻擋玉皇派的殺戮。

    同理，玉皇派若敢與賀路千撕破臉，賀路千也可以孤身殺到玉皇山，游擊作戰將玉皇派的老巢屠戮一空。

    你威懾我，我也威懾你。

    門閥江湖之所以呈現諸侯割據姿態，就是因為每位武林高手都仿佛一臺弱化版核導彈發射井，彼此進行同歸于盡式武力威懾。只要你想建立勢力，只要你想依賴大量平民百姓和低戰力弟子，只要你心疼自家弟子傷亡，只要你心疼自家士農工商傷亡，你就必須客觀面對其他武林高手的武力威懾。

    冤家宜解不宜結。否則撕破面皮，就是一場又一場無底限殺戮。

    斗而不破。肆意擴大殺戮范圍，對誰都沒有好處。

    彼此有斗爭，又有合作，才是門閥江湖社會形態的真實寫照。

    賀路千斟酌一番利益，決定暫時向武力威懾妥協，與玉皇派結束敵對狀態。

    賀路千追求的畢竟是建立近代武學體系，而近代武學體系的建設基礎絕難離開穩定的社會環境。如果與玉皇派徹底撕破臉，彼此針對性玩沒有底線的超限戰，玉皇派高手隔三差五沖到翠海縣刺殺空獄門核心弟子，近代武學體系由誰來建？

    不如等等。

    等武學種田有了結果，等近代武學體系建設有了成績，等空獄門培養了一群可靠的中層練武者，再正面面對玉皇派等名門大派也不遲。

    數日后，賀路千釋放了徐掌門的女兒和大弟子，讓他們帶著徐掌門的親筆書信和空獄門使者，與玉皇派臨時掌門進行和平談判。

    賀路千表示砍斷侯澤奇右臂的徐掌門二弟子已死，此事就此了結；空獄門也愿意與玉皇派和平共處，無條件釋放徐掌門夫婦及另外兩名弟子；作為回報，賀路千希望玉皇派能夠幫他洗刷污名，并把燕來郡和浮山郡讓給空獄門。

    玉皇派對濟州的統治，向來都是松散的附庸統治，割讓兩郡說法更像兩家默契劃分勢力邊界。

    賀路千并沒有獅子大開口。

    如果玉皇派死要面子，賀路千甚至做好后退一步的心理準備：保全徐掌門的榮譽，說兩人切磋了三百余招不分勝負，而后不打不相識成了好友；勢力范圍也可以縮小到燕來郡一郡。反正賀路千最近無意闖蕩江湖，沒有必要執著擊敗徐掌門的名望；反正空獄門連翠海縣都沒有辦法實際控制，要來浮山郡也沒有多少實際效果。

    但出乎意料，玉皇派的態度異乎強硬。

    玉皇派竟然談都不想談，直接駁回了賀路千與徐掌門商議的和平條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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