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節(jié)骨眼兒,建安王竟隨意將人帶在身旁入宮,還是個不知底細(xì)的,王景文心中自是不悅。
今夜入宮,看似赴宴,實則兇險萬分。
劉子勛豎旗登基,如今得各地宗王、方鎮(zhèn)的支持效忠,以致朝廷號令不出建康城外百里之地。圣上雖有眾位皇弟支持,但皆被圍在京師。這劉宋宗王之間,文帝與孝武帝系內(nèi)斗,如今已到了生死不容之境地。
圣上早前雖深得太后篤愛,畢竟非路太后親生。眼下局面,路太后支持劉子勛也是情理之中……
瞧著這位王大人面上流露出的惱色,桐拂反倒雀躍,忙退了一步道:“宮里的禮數(shù)我半點不知曉,建安王帶我入宮,只怕除了添亂我什么都不會……”
“要的,就是個亂字。”劉休仁的面上似狂喜似憎恨,一時猙獰錯亂。
桐拂看著只覺后背發(fā)涼,猛地想起彼時他與湶弦謀劃,她聽得正是壽宴……毒殺……皇帝……她曉得,方才她一腳踏進這馬車,已無退路。
馬車一路自雞籠山出,過同泰寺,穿臺城,入廣莫門,即為健康宮。一行人下了馬車,入華林園。
此刻暮色初攏,華燈初上,宮人衣袂翩飛裙裾曳然。雖已深秋,四下奇芳異樹爭妍,另又張燈結(jié)彩,將那奢華殿閣映照得流光四溢。一路池水迤邐,也不知設(shè)了什么機巧,煙生霧騰,宛若仙境。確實是壽宴該有的樣子。
但桐拂卻完全沒心思觀賞,劉休仁走在最前頭,身旁除了方才的王景文,還有幾位不認(rèn)識的。但皆衣飾華貴講究,估摸著是劉休仁的幾位皇弟。
她如今只盼那劉休仁忙著籌謀算計之際早早將自己忘了,可以偷偷溜出宮去。但身后始終有侍從步步緊隨,一時也尋不到機會。
“這位姑娘看著陌生,是建安王身邊的新人?”
聽得這么一句,桐拂才驚覺此人何時已到了身旁。
他體態(tài)瘦弱頎長,偏那袍服寬大,更顯不禁風(fēng)之態(tài)。但眉眼間清雋謙和,卻又隱隱透著揮斥方遒的風(fēng)姿,兩種完全相反的意態(tài)竟毫不相斥。
“我……我和建安王不熟……”
他目光落在她腰間玉佩,笑了笑,“我和他也不熟!
桐拂仔細(xì)看了看他的神情,并不似戲言。
“在下姓吳,名喜,殿中御史。原先是圖令史,后來做過尚方令!彼。
看她一臉迷茫,“就是在宮中掌管書冊卷宗,以及宮廷器物的!
桐拂更加迷茫,這官職聽著有點……掌管書冊?器物?今日這場鴻門宴生死一線,他一刀筆小吏跑來做什么?
“吳大人也是來……瞧熱鬧的?”心里這么想著,她嘴里竟順著說出來。
那吳喜前后看了一回,與旁人都相隔甚遠(yuǎn),才壓低聲音道:“我是來請纓打仗的!
桐拂險些被裙裾絆著,“打仗?你……你來請纓?”
早前那身高體壯的楊徽若說他要去打仗,還有點道理。眼前這個瘦弱書生般模樣的小小御史,去尋那圣上請纓,不會被直接轟出殿去?
她面上的神情皆被吳喜看在眼里,他也不惱,“不試試怎么曉得?”
他的目光飄遠(yuǎn)了,“如今局勢,陛下定會分兵三路。西路江州,乃叛軍主力。北路直指豫州,叛軍殷琰所在。東路三吳,會稽首領(lǐng)孔覬。至于這三路統(tǒng)帥,我估摸著就在建安王、山陽王與巴陵王之間……”
瞧他神采飛揚,桐拂卻是頭痛得厲害,如今一聽打仗二字,就渾身不得勁。
吳喜卻顯然意猶未盡,仍舊滔滔不絕,“三路之中,雖說叛軍主力在西路,但東路三吳絕不可小覷。一來離建康太近,二來那里是朝廷糧倉,若斷了糧草供給,不戰(zhàn)已敗……”
看見前頭劉休仁忽地停了腳步,似是遇上了何人,吳喜才止了聲。桐拂沒來得及松口氣,吳喜已低聲道:“前面是皇后,也是王景文大人的幺妹!
桐拂一怔,方才那位王大人,居然是當(dāng)今皇帝的大舅子。那么今夜若是皇帝有何閃失,這位皇后的下場……
吳喜見她神情怔忪,也未追問,遙望著那前頭華冠麗服的身影道:“你可知王大人與皇后,乃瑯琊臨沂人,東晉丞相王導(dǎo)之玄孫和玄孫女。
瑯琊王氏,華夏首望。永嘉南渡,舉族遷金陵,僑置南瑯琊郡……簪纓世家,少有其匹……”吳喜面上流露出神往之色。
煌煌一族,只可惜,自唐之后,瑯琊王氏已趨凋敝,四大望族獨存蘭陵蕭氏……桐拂思及此處,不覺一嘆,聽在吳喜耳中卻是一愣。
“姑娘何以嘆息?”
桐拂忙掩飾道:“不過是想到些舊事……”
前頭劉休仁與皇后一番話說罷,皇后離開,一行人繼續(xù)往園中深處去。不久見前頭侍衛(wèi)林立,宮人屏息,曲橋畔小亭內(nèi),二人似是正對弈。
“陛下又在下棋!眳窍舱Z調(diào)中頗為無奈。
桐拂未及細(xì)問,已聽亭中一人高聲道:“十二弟速來,這王抗,說是入神一品,也不過如此……”
吳喜掩著笑意,壓低聲音,“陛下愛棋成癡,設(shè)圍棋州邑,一品至九品,分九級,入神,坐照,具體,通幽,小巧,用智,斗力,若愚,守拙……甚至以此授官職。”
桐拂聽不明白這玄乎其乎棋藝九品,一雙眼直盯著皇帝身后背負(fù)之物,一只葫蘆。
“那葫蘆……”
吳喜陡然色變,聲音壓得更低,“我若告訴姑娘,姑娘萬萬不可四處妄語……那里裝的,是毒酒!
桐拂只覺頭皮發(fā)麻,毒酒?整日里背著一葫蘆毒酒做什么?隨時隨地賜死手下?
身旁吳喜頭一回扼腕嘆息,“如今局勢紛紛,陛下憂心,時時將那葫蘆背在身后,一旦有不測,便飲之而殉國……”
池面有風(fēng)倏然過,一旁花樹落英簌簌,桐拂只覺手腳冰涼,竟不知如何答他。眼睜睜瞧著劉休仁已大步走入亭中,原先坐著的王抗忙起身退出亭外。
這劉休仁難道打算在眾目睽睽之下行刺?這膽子也實在太大……這位宋明帝最后如何,她死活也想不起,只知道眼下若劉休仁得手,自己緊跟著就會被斬當(dāng)場……
遠(yuǎn)遠(yuǎn)瞧著那亭中捉棋廝殺,桐拂捏著一把汗,膽戰(zhàn)心驚。
直到皇帝忽地大笑起身,率先離去,而劉休仁恭謹(jǐn)隨在身后同去,桐拂才大大松了一口氣。
“這一盤險象萬千,最后陛下也算是峰回路轉(zhuǎn)……”吳喜轉(zhuǎn)向桐拂,“想來姑娘必是棋藝上佳,竟看得如此入神緊張……”
桐拂未及答話,眼風(fēng)里卻瞧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那女子華裳寶釵,身姿窈窕綽約,領(lǐng)著一隊宮人手捧酒壺、膳食,恰從劉休仁身邊走過。
這短短一瞬,她與劉休仁相視而笑,眼波流轉(zhuǎn)中盡是深意……
桐拂腳下趔趄,險些撞上身前的吳喜,那女子,是湶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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