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泊行正文卷第三百一十六章水盡又山山又水殿內(nèi)寂無聲,除了珠簾外斜依著打盹兒的小宮女,再無旁人。
榻上的人沒有動靜,幾乎察覺不出生機,偏又有極微弱的氣息游離著,虛渺得竟不如一旁香爐里噴薄而出的裊裊煙氣。
桐拂不曉得自己為何會來,彼時聽文德那一句,**淺氣息猶存但不會再醒來,她心里莫名空落了一處。
上一回見她,她穿著絳紅氅衣的身影,雪徑上歡愉地奔向他。用盡全力地心悅一人,如同極致絢爛的顏色。
這般沉在長睡里,可依然會牽念無休,不顧一切?
有什么聲音細細碎碎傳來,和鈴央央,在殿內(nèi)徘徊不散。她循著那玉碎子般的聲響往外走去,穿過重重庭苑,一徑向北。
面前湖水溶漾,微風(fēng)入檻涼,風(fēng)鐸聲依舊。殿閣恢弘綿延,于她眼中盡數(shù)消散,湖面寬廣波瀾無窮無盡。
云嵐蒼茫間,本是初時模樣。
耳畔細碎鈴聲又起,她循聲望去,一道身影在不遠處的湖畔獨行。那身影她再熟悉不過,如今卻是廣袖長袍,落落欲往,一如華頂之云御風(fēng)而行。
桐拂提步欲跟上,卻始終不遠不近落在他身后數(shù)步之外。那鈴聲清泠,正是自他身畔傳出。
他走得雖略有急切,但又十分篤定,似乎尋找的東西當(dāng)是就在不遠處。
“柚子……”她喚他。
他恍若未聞,腳步也無半分遲滯。
湖畔深草間,逐漸難行,他這才略略放慢了腳步。伸手撥開如雪般一片茫茫葦草,奮力而行。
這般一前一后,二人走了許久。桐拂恍惚生出地老天荒的念頭,又慌忙將這念頭遮掩。
入暮,他終是止步于湖畔水澤旁,身影寞寞。
她站在他身后,被無盡的倦意包裹,而眼前的身影綽綽,似乎隨時會不見,這令她不安。
他盤膝坐在青石上,抬手間,露出了攥在手中的銅鈴。
銅鈴上刻著的紋路,古樸大雅,鈴舌輕擊,令人思及流水今日明月前身,一時空茫俱散,心神澄澈。
他怔怔望著手中的銅鈴,喃喃自語,“若為不離散,來往千載,長持數(shù)清音……”
似是想起什么,他又將袖間之物取出,一時間,丁零鏘鏘聲不絕,竟是一串形態(tài)各異大小不一的鈴鐸。
他一個個搖了搖,“錫、鸞、和、鈴……我尋了這許多,究竟是哪一個?”他陷入苦思,指尖在鈴鐸間猶疑徘徊。
“柚子……”她蹲在他身旁,想拽著他的衣袖,卻觸不到,她心里沒來由的煩亂,“你在找什么?這些,是用來做什么的?”
“你說你,白云蒼狗的,看了這許多,依舊回回一番心思深陷難出。怎生得這般執(zhí)拗頑固?明明終究歸于桑田滄海,偏要生出喜憂……
你常念叨的,淺喜似蒼狗,深愛如長風(fēng),所愛隔山海,愿山海可平……可縱然山海平了幾回,我還是在尋你……”
她奮力想要出聲,“你在找誰?”
他將一串鈴鐸仔細收好,“也不知此番哪一個能將你尋到,待我找著九子鈴,縱然折了這無盡壽數(shù),能與你相守一世也是好的……”說罷,他起身就欲離開。
桐拂心中急切,跟在他身后,“你在說什么?是誰?為何九子鈴會傷你?既然會傷你,你還要……”
他忽然頓住腳,回頭張望,恰掠過她的面龐,“是你么?阿桑?”
桐拂心中一片灰涼。
阿桑……他幾番閃爍其詞,原來是這個女子……他對自己的千般好,究竟是為了她……
他面上一片失望,悵然轉(zhuǎn)身而行。
桐拂再欲提步,卻無法動彈,眼睜睜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霜雪般葦草之間。
……
帳外夜風(fēng)凌冽,帳內(nèi)雖燃著極旺得火盆,仍是寒意刺骨。
偶爾聽見外頭遠遠傳來戰(zhàn)馬嘶鳴,盔甲兵戈鏗鏘數(shù)聲。
他將凍得發(fā)紫的手,攏在火盆上許久,才漸漸緩過來。將一旁的青豪取了,在錄冊上繼續(xù)寫道,“十一日早,發(fā)清河,途間雪融泥深,馬行甚滑。晚次沙河,勉仁始至。
十二日,早寒,發(fā)沙河。午次龍虎臺。
十三日早,發(fā)龍虎臺,度居庸關(guān)。關(guān)下人馬輳集,僅容駕過。如是者凡數(shù)處。晚次永安甸,大風(fēng),未幾陰晦,須臾大雪……”
金幼孜停下筆,眼前又是那一番雪霽時天宇澄凈,云霞燦爛斑斕于山谷間……四顧之下,有諸山無云,亦有巖壑積雪……
他復(fù)又提筆,“上立帳殿前,面東北諸山,命某等西立觀山。上曰,雪后看山,止此景最佳,雖有善畫者,莫能圖其仿佛……”
不過數(shù)行字,寫完,手已凍得僵硬。他將筆放下,披衣而起。忽覺寒風(fēng)灌入,抬眼看著帳簾被吹開一角,忙上前將它重新系結(jié)實了。
他返身回到案前,正欲將錄冊收起,發(fā)覺眼前的一頁,錄著的卻是二月初十,上親征北虜。似是被人翻去了前頭一頁。
他心里一跳,抬頭四處望了望,帳內(nèi)逼仄,除了案幾臥榻,并無多余一物。
許是方才簾開,風(fēng)吹而致。思及此處,他將那錄冊掩上,滅了燭火,緊了緊身上的氅衣,臥榻而眠。
次日,大風(fēng)猛烈地搖晃著大帳,將他驚醒。外頭已是腳步紛紛,吆喝聲不斷,大軍即將拔營。金幼孜忙起身,收拾妥當(dāng),出了帳來,立時被大風(fēng)吹得睜不開眼。
“金大人昨夜好眠,今日竟是遲了。”不遠處走來的楊榮笑呵呵道。
金幼孜訕訕,“許是前幾日走累了。”
“陛下今日興致極好,發(fā)永安甸,說是要且行且獵,金大人趕緊過去。”
“打獵?”金幼孜苦笑,“我這馬都騎得不利索,如何打獵……”
甸上殘雪無多,零星可見小獸自草叢灌木里倏而掠過。金幼孜起初尚戰(zhàn)戰(zhàn)兢兢,時時擔(dān)心自馬背上摔下去。到后來,看著前頭戎衣鐵甲縱馬挽弓的身影,亦不覺松了馬韁。
耳聽前頭朱棣猛的呼喝一聲,打馬疾馳,他這才瞧見一只灰撲撲的山兔正急急逃走。一時間,那兔子被追得狂奔不已,這么遠遠看著,雪白的短尾忽閃不休。
金幼孜好奇心起,亦催馬跟上。
這兔子甚是有趣,仿佛曉得自己跑不過戰(zhàn)馬,忽而慢下,在幾匹馬之間來回逃竄,反倒讓人不易將其射中。
亂紛紛之間,金幼孜的馬似是忽然受驚,竟攆著那兔子狂奔起來。此番那兔子再不遲疑,箭一般竄出去。
朱棣剛將弓拉滿,瞄住了那山兔,卻又忽然放下。只見金幼孜的馬,竟越過了自己和身后的一眾護衛(wèi),追著那兔子遠遠奔去山甸深處。
聽著身后忽然而起的吆喝哄笑聲,金幼孜卻一點笑不出來。
頂點
【精彩東方文學(xué) www.nuodawy.com】 提供武動乾坤等作品手打文字版最新章節(jié)首發(fā),txt電子書格式免費下載歡迎注冊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