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伯被害的那夜,和平時沒有太大差別。
傍晚黃昏后,耕作歸來的人們扛著鋤頭路經客棧還不忘跟付伯打招呼;而斜對面的風雅樓照樣費心去招攬客人;待到夜深人靜,茶樓的管事將燈籠撤下,絲籮這座小城便在這般靜謐的氛圍中緩緩睡去……一切都貌似按部就班地進行著,誰也不會料到付伯的猝然離世。
次日正午,有人發現了躺在木床上睡得很沉的付伯,他嘴角掛著微笑,若不是脖子上的紅痕和帷帳上迸濺的紅痕,任誰都會以為他在做著美夢;眾人大驚失色,上報給了府衙,府衙很快派來了官兵將付伯的尸體運去查驗,又將客棧查封留下幾名官兵駐守。整個城都陷入到惶恐的沼澤中。
等付小林和殷羅回到絲籮,太陽早已推移到另一邊。大伙兒還未從付伯被害的重磅新聞中緩過神來,就看到小林站在客棧門口笑嘻嘻地向殷羅告別,又想一頭扎進他的客棧。他們忐忑著,不忍再看這個傻孩子去迎接慘痛的事實。
付小林在自家客棧門上看到了攔截他的白條,還未思忖出究竟怎么回事,就有官兵上前問他跟死在這里的付老板是什么關系。那時候,他的大腦響起無盡轟鳴,甚至在剎那間吐不出一個字眼。他木訥地呆愣數晌后,瘋了一樣地沖進客棧,沖上二樓,看著空空如也又血跡斑斑的房間,失聲痛哭。
付小林永遠都忘不了那個黃昏,夕陽飲血般血紅,孤零零地燃在遠處,他一個人窩在角落一遍遍地拼命去想,去想他跟他的父親最后一次對話,然而在何時何地,他卻怎么也記不清。他仿佛又置身于多年前的某天,他失去雙親,獨自在街邊游蕩,餓了就去搶路邊的饅頭,搶不過就遭人辱罵,罵不過還會受人欺侮,付伯就是在這個時候神一般地出現。他幫他揍了那些痞子,又買了熱騰騰的饅頭塞進他手里;他卻得寸進尺,死乞白賴地向付伯要錢,遭到他義正言辭的拒絕。他還記得他的模樣,瘦瘦的,眼睛瞇在一起,看起來絕不像是個好人,他笑著說:“不如你做我的孩子吧,保證你吃得飽、穿得暖,如何?”那時的小林想也沒想,清脆地叫了聲“爹”。這一叫就是十幾年。
十幾年間,付伯教了他很多東西,供他吃穿,授他人理,終于,他悟出了自個兒以前有多么混賬,可當他想要改過自新,去償還一切,報答他的養育之恩時,他卻發現自己什么都做不了,這些就像是個死結,曲曲折折纏在一塊兒,越拉扯越理不清。
難道做錯事的人,再也沒有悔過的機會了嗎?
事后,府衙官差將一勞什子擺在他面前,問他認不認得這物件,說它被付伯死前牢牢握在手中;他微怔,因眼前赫然是他見過的重瞳鳥紋飾,而佩戴他的人,正是他引以為傲的好兄弟容玦。
“所以,因為這東西,”伏音拿著那腰牌細細端詳一番,“你就想當然地以為是他殺的付伯?付小林,你也不想想,他與付伯無冤無仇,有什么理由要殺他?”
這種栽贓陷害的伎倆再明顯不過,放在當事人眼里卻是證據確鑿,不過,也難怪付小林怪罪,憑這塊腰牌的手感、做工,任誰都會認定這是真品無疑。伏音正掂量著這腰牌的重量,冷不防對上付小林的雙眼。
他已哭腫了眼,眼中布滿紅血絲,見她一副熟絡的模樣,語氣難免不善:“你是誰?”
伏音一怔,忽然想到自己沒揭下那層皮,還沒等言語,就聽門口有孩童喊她“姑姑”,隨即那孩子三下兩步撲到她懷里,哭成了淚人,嘴里還含糊地說著:“垣兒一直有聽姑姑的話,勤奮學習,爹爹被賊人殺死,我被帶來這里后更加苦讀詩書兵法,只求某天能夠回去懲治賊人,可如今爺爺去了,安垣無處可去,以后姑姑去哪兒,我就去哪兒,垣兒保證不給姑姑添麻煩,只求姑姑別再拋下垣兒!”
安垣這一哭,令伏音心下忐忑,令小林殷羅瞠目結舌,唯有容玦神態自若。
伏音認出這是自己現存于世的小侄子,默了默,料想旁人不知她和安垣的身份,鎮定自如地撒了謊:“我是侯府丫鬟靈心,正巧遇上趕來尋我的小侄兒,讓大家見笑了。”
殷羅追問:“可這孩子是容公子前些日子帶來的,怎不見姑娘你……”
殊不知安垣是被容玦帶到這里,伏音撫弄安垣的手停了,含糊道:“我哥嫂前些個月去了,侯爺顧念我兩主仆情分,念安垣年幼,就帶來暫且交由付伯撫養,如今我隨著侯爺出門,趕巧在這兒遇上了他。”
殷羅孤疑地看了容玦一眼,容玦點點頭,算是默認。
幾句話下來,安垣聽出了些苗頭,溫順地立在伏音身旁,又扭頭看著容玦,恢復了慣有的小大人姿態,道:“謝謝你把我姑姑帶回來,憑我的直覺,我相信你不是殺害付爺爺的兇手,也相信你并非等閑之輩,我想,你一定能找到那個兇手,對吧!”口氣過于生硬,帶有毋庸置疑的傲然,嚇得伏音忙把他掰回來,她做出噤聲姿勢,又沖著容玦怯怯道:“侯、侯爺,他年紀小,說話……”
還沒等她組織好語言,她就聽見容玦輕輕“嗯”了一聲,又見他俯身說:“安垣,我發誓。”
她倏然愣住。安垣覷了一眼自家的好姑姑,暗暗發笑。
“容子夜,你打算從哪里下手?”小林問。
“這塊腰牌。”容玦將伏音手中的那方物什拿過來,徐徐道,“這確實是我的腰牌,但早在半年前,我就把它落在了這里。”
“照你這么說,難道是我爹陷害你不成?”小林失笑,“好好,退一萬步講,就按你說的,那我爹為何死前要牢牢抓著它不放?”
“小林,你親眼看到了嗎?”
付小林一怔:“可、可衙門里的人說,它被我爹死前牢牢抓著,是關鍵證物。”
“既是關鍵證物,他又怎會交到你手中?”
“他說,放在我這里,好讓我去辨認。”
“既曰為‘辨認’,他為何不常來問詢,反倒將它這一‘關鍵證物’交于你手任其東西?”
“他、他許是來不及。”
“來不及?!府衙上上下下幾百號人物,難道每個人都雜務纏身,連取個‘關鍵證物’都來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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