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傳來侍從尋山的呼喊聲,容玦突然回過神來,卻在與此同時聽到那裴晏的聲音:
“狩獵結(jié)束的時間已至,表兄杵在這里作甚,莫不隨本宮去清點獵物數(shù)目?”他譏諷道,“這么久了,表兄手中為何空無一物,莫不是因休憩誤了時辰?嘖嘖,瞧你的臉色,像是沒狩到獵物,反倒被它咬了幾口似的!眱蓚(cè)侍從跟著笑出了聲。
容玦倏然想起,論起血緣來,眼前的這位太子殿下確是自己同父異母的弟弟。
一時間,這事實竟滑稽得有些諷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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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裴晏一行人走出密林時,天色已經(jīng)很晚,若不是兩列點燃的篝火和坐于上首那人如炬的目光,容玦覺得他定會辨不清事物。
他們歸來時,兩側(cè)人紛紛回頭,在看清來人后,他們齊齊向裴晏鞠躬,喚著“太子殿下”。這一聲聲對裴晏很是受用,他高傲地仰起頭,沒看那些人一眼,反倒輕蔑地瞥了眼容玦,就步于高臺下,高聲道:“稟告父王,兒臣已將連城侯尋到,他約莫是在溶洞里睡誤了時辰!
話音一落,四下皆笑,更有好事者朗聲笑道:“連城侯莫不是因狩不到獵物索性放棄了?”
容玦不以為意,臉上掛著恬淡疏離的笑,僅向座上那人沉聲道:“回稟王上,適才臣在捕獵時遇到幾匹兇猛豺狼,臣駑鈍,未將他捕獲反遭其鉗制,這才拖延至此時!
他雖嘴上這么說,面上卻沒顯出半分羞愧,筆直而謙遜地立在石階下,引得裴晏等人更加不滿。
“照表兄這么說,也算是事出有因,但本宮去時為何沒能瞧見半匹?更何況,區(qū)區(qū)幾匹豺狼就能將表兄困住,表兄可真是‘威武’!彼I諷著,卻不料座上人將他拋擲出的疑問置若罔聞,突然問道:
“可曾傷著?”
話語不輕不重,不沾染任何情緒,卻讓聞之者皆驚,特別是裴晏,他極其詫異地看了一眼自己的父王,后又將目光投到在自己右后方的容玦身上。
只見他微微垂眸,開口:“不曾!
聲音云淡風(fēng)輕,有如南風(fēng)過境,飄到裴晏心田卻是狠狠一擊。
雖然那句之后,裴淵未置一詞,但那聲不起眼的問候卻在裴晏心中埋下了種子,讓他突然想起坊間流傳的那些不堪入耳的言論,什么“連城侯才是如假包換的太子”,什么“當(dāng)下太子并未親生”之類的,他心頭一緊,視容玦為頭號大患。
不止裴晏,連那些排不上號的城中公子哥,他們的內(nèi)心戲也堪稱精彩。他們從裴淵平淡的話語聽出對容玦的關(guān)切,想起適才對他的嘲笑個個追悔莫及、緘口不言。
容玦全然不知他們各自心底的煎熬,只是察覺到看臺那方有人頻頻向他看去,他正疑惑,仰頭望去,卻見阿蒙沙倏然側(cè)過頭,不知是不是在看盤中的石榴,而她旁側(cè)卻不再有伏音的影子。
他心下驀地一空,連連猜想她的去處。
在他低頭冥想之際,看臺上的阿蒙沙亦回過頭,她拾了幾顆石榴籽,一一按進嘴里,看看遠處清點獵物的士兵,又望向容玦,不知在想些什么。
當(dāng)是時,裴淵留意到阿蒙沙的舉動,用手指有意無意在椅間輕敲,恰有小兵小跑上前,匆匆行禮道:“報——稟告王上,屬下等人在密林深處掃蕩時發(fā)現(xiàn)東蕪尸首。”
四下皆驚,唯裴淵不動聲色,將每個人的神情收入眼中,才道:“哦?”后僅將目光投諸于容玦,見其面上亦震驚之色,方繼續(xù)道,“可查出何人所為?”
“屬下見尸首身上有未拔的箭矢,想是……”小兵看了太子一眼竟頓住。
“繼續(xù)說!”裴淵沉聲道。
“想是太子殿下無意獵殺的!毙”虻氐皖^,將一寫有“晏”字的箭矢呈上。
眾人聞之都將目光投向裴晏,裴晏面色蒼白,連連搖頭:“父王父王,兒臣沒有,兒臣真的沒有……”又忽然腦筋一轉(zhuǎn),指著容玦道,“是他,是他容子夜陷害兒臣,”他突然起身撲向容玦,卻被周遭士兵攔下,只得惡狠狠道,“本宮真是小瞧你了,如此骯臟卑劣的手段都能使得出!竟以犧牲兩國邦交為代價陷害于我,容子夜!”
容玦一怔,方想到刻有裴晏標(biāo)識的箭矢應(yīng)有幾副在自己手中,雖一時想不出是何人本欲栽贓自己卻碰巧嫁禍于他,但轉(zhuǎn)念一想,卻是他裴晏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于是故作天真無害,疑惑道:“太子殿下為何覺得是子夜所為?”
裴晏一時語噎,想那容子夜手段高明。如若自己道出“偷換箭矢”的事實,只能引火上身,父王怕是會嚴懲自己;倘若不言,卻是把殺東蕪人的賊帽扣在自己身上,也便是于那東蕪公主無緣了。想來,無論他說與不說,都會功虧一簣,然而他本性軟弱,最怕父王責(zé)難,在沒有十足把握時更不敢道出事實,于是思及此,他只咬牙切齒回了句:“不是你是誰!你自己心里清楚!”
“住口!”裴淵喝道,“信口雌黃!”
裴晏早就對容玦心生不滿,如今被斥責(zé)更是氣紅了眼,口不擇言道:“父王,我才是您的親兒子,您為何要處處偏袒于他?!”
容玦抬眸,看了眼將手指指向自己氣得臉紅脖子粗的裴晏,又將目光投向座上的裴淵,他讓人瞧不出自己的喜怒,唯有那雙眼睛在聽到“偏袒”二字時明亮如炬,緊擒著裴晏,令人不寒而栗。
像是困獸在盯著自己的獵物。
容玦垂瞼默想。
“放肆!”他沉聲,“來人,把這逆子拖走,撤去手中一切職務(wù),回宮后壓至東宮,禁足一個月!”又望向阿蒙沙,“東蕪公主,逆子不慎傷了你國子民,本王已把他懲治,并愿以千金奉上作為補償,公主意下如何?”
阿蒙沙頷首:“但聽王上安排!迸釡Y滿意一笑。
眾人皆倒吸一口氣。
裴晏聞之錯愕,先是難以置信般看打小最疼自己的父王許久,后是將目光轉(zhuǎn)向在旁靜靜而立的容子夜,竟在侍從欲將他拖走時猛然失笑,他道:“是我太大意……”聲音如瘋似癲,回旋在容玦耳邊,不禁令他斂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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