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音沉吟片刻,道:“赤凌,我記得小時候,你總愛帶我爬上高高的城墻去眺望遠方,你說遠方才是你真正的家,然后你就走了,回到你的故土,去奪權奪利、開疆拓土,你問我為何我能原諒子夜卻不能原諒你,可那些年每當我迷茫無助的時候,你又在哪里?
“你走后,是子夜出現了,他把我從我自己的世界中拉出來,讓我接觸到不同的‘世界’,我才知何謂‘貧苦’何謂‘酸辛’,才知自己眼下的生活是多么可貴。若說你陪伴我整個童年,他便是陪我度過了整個青春。他的出現令我的世界觀得以重建,讓我一輩子都不能忘懷;在我最落魄彷徨的時候,是他把我尋來,讓我不再自怨自艾,坦然面對既定的命運,是他給予我溫暖,令我不斷成長與蛻變。所以我堅信,這樣的他在歷經歲月的洗禮后,依舊會懷揣著足以睥睨天下的赤字之心,而我愿一如既往地去追隨。
“所以赤凌,請回吧,不要我這么一個將死之人的身上浪費時間了!彼鹕,拍了拍褲子上的塵土,“趁這會兒他們去喝酒,我盯梢你撬鎖,趕緊設法逃走!
眼見她要付諸行動,他忙諷道:“還說你敢坦然面對自己的命運,別開玩笑了!你不過是一心求死,充其量算得上從容赴死,可是伏音,我說過,裴淵今日便要取你性命,你難道就甘心只任人宰割的羔羊?”他怒極反笑,“是啊,我曾伙同裴淵想討來這幻璃,我費盡心機,我自作自受,所以現在不論我說什么你都不會相信了,可你有沒有想過,我處心積慮做這一切是為了誰?!”
伏音剛想說些什么,卻見他的身體逐漸變透明,不由慌張地伸手去夠,哪知手卻輕而易舉地穿過他去。
“別白費力氣了,”他在她眼睛中看到自己慘白的臉,失笑道,“待的時間有些久了,別擔心,我不會有事!
“你究竟……”她用手費力去抓,卻徒勞無獲,只抓得一團空氣。
“我來自不久的將來,”他道,“到那時你已經死了,我請來洛羽觴,讓她設法把我送回過去見你一面,所以那些個獄卒根本看不到我,以為你在自言自語,便把你當成神經病。
“伏音,接下來我說的每一句話你須得記好,還有一個時辰裴淵會派人在獄中放火,在那之前你必須逃走,還有……”他的眼神倏然變得迷離,“我有時候會想,如果當初我沒回南暝,如果之后我未曾利用過你,未曾想方設法索求心魄,待你像最初那般好,你會不會跟我在一起?
“你死后,我常常夢到你,夢到沒有多年前的那場意外,你鳳冠霞帔與我攜手登上高臺,然后你就成了我的王后,沒有逢場作戲,沒有爾虞我詐,沒有利用沒有背叛,我也不再向你索取什么心魄,我為帝而你為后,就這么過上一生……夢醒了才知全是假的……”他笑出了眼淚,自言自語,“也真是可笑,我跟你說這些做什么……”
“那么陛下,你后悔嗎?”她靜靜看向他那逐漸稀薄的影。
影子失措地點點頭,又搖搖頭,最后苦笑:“我、我不知道,但若重來一次,我還是這么選!
她終是笑了:“那便是了。”
影子伸出手,想去幫她理順凌亂的發,或去像過去那樣輕拍她的頭,可在穿透她的那秒,才恍然意識到眼前的一切僅僅是前日的影像。
螢火照耀,他覺察到肢體的疼痛,回望間卻見自己的指尖在消弭。
她前日的影像沖他揮手,似乎在講些什么,他已聽不清了,只從口型看出結語是“保重”。
保重?這是他第二次從她口中聽到這個詞。有什么可保重的呢?回到現實當中,他仍是那個被禁錮在高高龍椅上的陛下。
后悔嗎?談不上,其實做這“陛下”也無甚不好,只是達不到他的預想罷了。理想跟現實總歸有些差距,他總不能因結果非他所愿就去重新來過,重來一次又能改變得了什么?
伴隨著她手腕上那子鐲碎裂的聲響,周圍的場景就已剝落,顆粒也已開始重組再聚。他茫然地觀望著,聽到來自過去的某個時間里,有個女童在問“你是誰”,隨后有名少年在答“一個質子罷了”。
起初,他僅默默聽著,可當那少年從圍墻上將那女童抱下來說“伏音,我是赤凌”時,他才聽出深埋其中的別樣聲響——
那是曾長期壓抑在自己內心深處、現如今因無法遏制而發出的強烈悲鳴。
*
“比我預計的時間長!甭逵鹩x看了眼旁側的漏斗,總結。
南暝澈尚處于呆怔狀態,沒能抽空理采她,只因胸內空空,心底由起先的灼熱歸為冷寂,說不出是什么滋味。
羽觴將他的神色收在眼底,直截了當地問:“可有見到她?可有將憋在心里的話全全告訴她?”
他始終沉默著,看得一旁的畫燭都心生不忍。
羽觴蹙眉喚道:“陛下!”
“洛羽觴,你說……是不是我沒有改變什么?”他的雙眼放空,望向北方燒焦的廢墟,久而久之,眼眶紅了,“被活活燒死有多痛呢?”他合目,“算了,這都是她自找的,執拗至此也是活該!
“我從沒說過你回到兩天前能改變什么,你適才所見皆為影像,伏音所見亦如是,它背離自然界的一般法則,所以對結果不會有任何改變,”她拾起碎裂在地的母鐲,“它的所有法力都已耗盡,再也投射不出什么影像,無論是投射過去還是現在。不過它也算實現了自身的價值,實現了本不可能實現的人生最后一次相見,現下毀滅了倒也不虧!
“你自由了!
羽觴手指一頓,回頭看向那個孤獨的帝王。
“我不過是救你一命,卻讓你前后替我做了這么事,對不住。”帝王誠摯道。
羽觴將殘片收攏,淡笑道:“陛下言重了,這是我的本分!
“可需盤纏?我教他們給你備好!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陛下回過去一趟,竟撿回了赤凌的性子?”羽觴調侃道,看畫燭給她使眼色,方有所收斂,見他轉身欲走,忙道,“陛下可知為何伏音走后你心魄沒回來?”
“我曾因此堅信她沒死,但如今見那容子夜如此瘋癲,倒也信她已故!
畫燭的眸色黯淡下去。
羽觴不予置評,卻道:“只因伏音從來沒有偷你心魄,你的心魄從始至終都在你身上!
南暝澈回身看向她,一臉震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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