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開的月桂樹下,擺放著一個個桌案,最大的一個桌案上擺著祭月用的果品,只瞧一眼就叫人口齒生香。
戚靜走在最后,低頭瞧著腳下的青石路,看都不看祭月的皇帝一眼。
她心里有些難受。
中秋佳節,團圓之夜啊。
祭月其實很簡單,不過是舉杯拜月說幾句有關月亮的詩詞,表一表自己的感想,之后開始分月餅。
拜月完畢,眾人落座,那正拿著匕首切開了第一塊月餅。
“第一塊就給靜兒,靜兒初回帝京,難免心緒不安,朕雖是皇帝,卻也是妤姀的夫君,便是你的姑父,合該護你寵你,你當安心。”
戚靜眸子里起的霧水遮蓋住了她真實的情緒,起身接過,屈身拜謝。
“謝陛下。”
皇帝聞言無奈輕笑:“這孩子……快坐下吧。”
齊顧遞過去一個手帕,戚靜接過,按住眼角坐下。
“這第二塊,當給故之,難得今年沒有找借口推脫,總要獎勵一下的。”
這回輪到齊顧無奈了。
“謝皇兄。”
中秋宴的前兩塊已經有主了,第三塊,眾人便開始上心了。
其實賜月餅也是有講究的,一般來說,得了第一塊賞的,與本人來說是天大的榮耀,說明皇帝極為看重,也是后宮極皇子們日后的臉面。
往常的第一塊齊曜得的最多,是以齊曜的地位在朝中十分穩固,更是太子呼聲最高的人。
今年齊曜即將出宮開府,不出意外的話,這第三塊,就是齊曜的。
其他人也都是這么想的。
可事實卻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這第三塊……”皇帝看了一圈,最后將目光落在了眼巴巴的瞧著戚靜手邊月餅的小八身上。
皇帝見小八饞貓的模樣,眸底堆了些笑意,道:“便給小八吧,瞧把他饞的。”
魏皇后端著茶的手一頓,猛地去瞧一臉傻乎乎的小八,又立刻將目光收回,笑意瞬間便掛回了臉上。
齊曜也慣會控制表情,一點不情愿的意思都沒有,反倒點了點頭十分贊同皇帝的意思,似乎這分的也只是一份吃食,誰先誰后都無所謂。
淑妃卻是樂了,喜形于色的看了眼魏皇后,才道:“臣妾懷暢兒的時候就貪吃,現在看來不是臣妾貪吃,而是暢兒貪吃,倒是讓臣妾替暢兒背了鍋。”
小八可不管這些,他聽懂了皇帝的意思,麻溜的從椅子上跳下來,朝皇帝行了禮:“謝父皇~”
小尾音可愛的緊。
齊玥眼紅的不行,她比不過戚靜齊顧,憑什么連小八都比不過?這第三份若是大皇兄得了她倒是認了,可小八憑什么?!
不過不管齊玥怎么眼紅,到底是什么都做不了的。
分完了月餅,眾人都意意思思的吃了幾口,便開始賞歌舞。
戚靜手支著腦袋有些疲累,三歲的小八已經開始一點一點的打瞌睡了。
那正注意著這邊,見戚靜有些累了,便小聲的與皇帝說了。
皇帝揮了揮手,示意歌舞下去。
“今兒就到這吧。”其余的話一句都不曾多說。
魏皇后等人識趣的行禮退下,只留下了戚靜和齊顧兩人。
“今兒晚了,不如就在宮里歇一晚吧。”皇帝這樣與二人說。
齊顧本想拒絕,卻看戚靜思索的模樣,便沒開口。
“我想住在姑姑的宮里。”
皇帝一愣,又想到今日的節日,便允了。
雖說曦蘭宮位處后宮不合適戚靜居住,但只是一晚并沒有什么關系。
皇帝看著戚靜離開的背影,緩緩的道:“靜兒今日心情不是很好。”
那正面上也帶了幾分苦澀,“怕是思極家人,有些傷懷吧。”
皇帝一邊走一邊與那正說話,“你覺得故之對靜兒如何?”
那正斟酌了一番,中規中矩的回道:“綏親王殿下自小就與戚府親近,與璟玥圣賢皇后感情甚篤,如今戚府只余元嘉郡主一人,綏親王殿下照顧些也是應該的。”
皇帝冷哼一聲,佯怒道:“別說那些有的沒的,你明知道朕問的事什么。”
那正惶恐:“這……老奴覺得,不管綏親王對郡主如何,陛下對郡主的寵愛都不會變的,且多一個人對郡主上心,陛下您也能放心些不是。”
皇帝眸子里藏著冷鋒,瞇了瞇眼將冷意淡去,道:“說的不錯。”
齊顧將戚靜送至曦蘭宮門口,這才止住腳步。
踏入皇宮內廷對于身為親王的齊顧來說,并不是什么大問題。
曦蘭宮的太侍宮女早就接到了那正的消息,均在門口等著戚靜。
“郡主殿下安。”
再一次踏入這里,戚靜心里涌現出一股難言的悲憤,抓著水蘇的手用了狠勁,生生要把自己的指骨給折斷似的。
“小姐。”
水蘇不是疼,她只是怕戚靜傷了自己。
戚靜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地吐了出來這才邁開腳步往里走。
“不知郡主殿下今日想在哪里休息?”曦蘭宮的主子雖然早已逝世,但曦蘭宮卻長久保持著整潔,即便守著一個空的宮殿,宮人們也不敢怠慢,只因皇帝總是時不時地過來坐坐,他們除非不要命了。
“主殿。”
宮女一愣,而后快速低頭行禮:“是,奴婢這就去準備。”
曦蘭宮主殿,是經過翻修的。
當初璟玥圣賢皇后自焚,便是在主殿后的臥房。
雖然恢復了原本的模樣,可它的主人卻再也回不來了。
在這里伺候的宮女太侍,大多是后來調過來的,對主殿避諱很深。
除了皇帝來的時候隨行主殿伺候,其余時間除了打掃,很少有人會靠近。
戚靜隨著掌燈的宮女往前走,拐過熟悉的走廊,路過潺潺的溪流,很快便到了主殿。
宮里的曦蘭宮,與戚府的曦蘭閣,如出一轍。
若說哪里不一樣,那便是曦蘭宮的規格比曦蘭閣大了一倍。
皇帝為了戚玥,也是煞費苦心了。
點燃了主殿的燈火,偌大的曦蘭宮瞬間亮了起來。
踏入寢殿,一股熟悉又令她厭惡的香味撲面而來。
水蘇發現戚靜皺眉,問:“點的什么香?”
宮女躬身回道:“是蘇合香。”
“拿出去,換成沉香。”
“是。”
水蘇伺候戚靜洗漱,換了宮女早已備好的中衣,扶著戚靜上床。
“小姐好生歇息吧,我就在外間。”
“嗯。”
水蘇看戚靜躺好,滅了多余的燭光,只余昏暗的兩盞,這才小心翼翼的走去了外間。
戚靜閉上的眼睛又睜開,瞧著熟悉的床幔,又緩緩的將眼睛閉上。
丑時,水蘇忽然睜開了眼睛,里間床上傳出戚靜粗重的呼吸聲,雖然未發一言,但水蘇知道,里面怕是出事了。
水蘇起身快速拿著燈盞靠近,見昏暗的燭光下戚靜面色發白滿頭大汗,一雙手牢牢地抓著錦被骨節似要捏碎一般,立刻喊了人:“來人!將燈都點上!”
外面守夜的宮女原本昏昏欲睡,被水蘇這樣一喊,立馬打了個激靈趕緊推門進來,開始聽從吩咐點燈。
臥房不一會便亮了起來。
明亮的燭光下,戚靜的現狀更是糟糕。
面白如紙唇色全無,張著嘴說著什么卻沒有發出聲音,黑發上粘的都是汗水,一雙手的模樣幾乎變了形。
“小姐?!小姐你醒醒!”
水蘇雙手抓著戚靜的肩膀,試圖喚醒她。
試了一會無用,水蘇將戚靜的手掰開,將指骨一根根接好,道:“你們兩個,護著小姐的手,不許她再用力。”
此刻聞聲而來的宮女心如擂鼓,生怕戚靜在這里出了什么事情,連累了她們。
站在最前面守夜的宮女立刻上前,一人握住戚靜的一只手,將手掌合在自己雙手之中,謹防戚靜再度用力傷了指頭。
水蘇給戚靜摸脈,面色沉靜的開始查探。
戚靜對外面的情景絲毫不知,她此時,似乎回到了七年前的那一夜。
七年前的十月初七,距離戚府被滅門已經半年有余了。
她頹廢的度過了悲傷的三個月,卻忽然發現戚府的滅門事件并不是如表面上那么簡單。
而后越來越多的信息指向她最不愿意懷疑的人,這一晚,魏皇后的到來給了她最后一擊。
魏皇后身披黑色披風,整個人遮擋的嚴嚴實實,趾高氣昂的出現在了她的寢殿。
“戚玥,這么多證據擺在面前,你還不愿意相信么?”魏皇后眸子里帶著報復的快意,瞧著她神色憔悴被這些證據折磨,心情甚好。
她撩起眼皮,緩緩地扣上腰帶,面無表情的看著面前的不速之客:“相信什么?相信你給我看的那些所謂的證據?”
魏皇后恨極了戚玥這副寵辱不驚的模樣,就是這雙眼睛,讓齊眷朝思暮想,那眼尾的桃花痣更是勾的齊眷神不思蜀,為了她甚至動了廢后的念頭!
“你不信?”魏皇后怒極反笑,她笑戚玥天真,竟如此相信齊眷。
“陛下原本是不打算對戚府動手的,畢竟戚府再如何,也不過是一介白衣,可你別忘了,就是戚府這一介白衣,助陛下登上了這個位置,滿朝文武六成都是你戚府的門生,這叫陛下能如何安心?
你以為陛下真的愛你么?不過是為了戚府的勢力罷了,瞧瞧,現如今不是眼睛眨都不眨的把戚府給滅了。”
魏皇后走近,瞧著戚玥面露怒色,眉目間盡是得意。
“戚府也算是物盡其用,當世大儒死在了奪位失敗窮兇極惡的燁王手中,陛下雖顧念手足之情,卻也不得不給天下讀書人一個交代。”
“故,燁王府亡。”
魏皇后看戚靜臉色越來越差,怕是信了大半,伸手攏了攏發間的金釵,細細的道:“你自入宮以來,陛下還從未在曦蘭宮留宿吧。你不會真的以為陛下忙于穩定朝綱無暇顧及與你吧,他不過是心中有了決斷,羞于面對你罷了。”
“陛下這個人,真心可是一點都不值錢,在權勢面前,在利益面前,他什么都可以犧牲。”
“比如戚府,比如你。”
戚玥握緊了拳頭渾身都在發抖,這些天魏皇后特意讓她查出來的證據她便心有懷疑,即便知道魏皇后有陰謀,可她說的這些,未嘗不是真的。
打擊對手最好的辦法,莫過于誅心。
齊眷是殺害戚府滿門的兇手,而她自己,卻是這個兇手的枕邊人!
她何其可笑!何其可悲!
見到戚玥痛不欲生的模樣,魏皇后就更加開心了。
她面上掛著勝利者的笑容,諷刺的看著戚玥,道:
“你可知,滅了戚府滿門的是何人?是龍魚衛,哦不,現在該叫御前衛了。僅僅十個人,殺得戚府片甲不留,為了掩蓋事實,一把大火將戚府燒了個干凈,連個全尸都不愿意留。”
“咱們這位陛下啊,當真是狠心。”
御前衛戚玥知道,當初齊眷還是皇子的時候,她見過還是龍魚衛統領的鄭轅。
一條忠心的狗。
聽到次,戚玥已經信了魏皇后的話。
也深知,今晚的自己怕是要永遠的沉于黑暗了,但血海深仇未報,她如何能甘心去死?
魏皇后既然敢讓她知道,就篤定了她不可能說出去,最保險的辦法,便是要她死。
是以戚玥深吸一口氣,壓下心底的恨意,瞧著魏皇后的眸子里多了一分憐憫:“我的今日,便是你的明天。”
魏皇后被戚玥平靜的話語激怒了,她怒吼道:“我永遠不會成為第二個你!”
因為我們不一樣。
我們的家族不一樣。
對上戚玥越發憐憫的眼神,魏皇后深吸一口氣將憤怒壓下去,她本來想要殺了戚玥一節心頭之很,現在看來她更想要這個仇敵活著,活在無法報仇的悔恨中,看著她高高在上享盡榮華富貴,看著她的兒子,坐上那個位置。
“來人!”
守在一側的佩兮上前,“娘娘。”
“將人帶出宮,好生安置,我要她活著,生不如死的活著。”
“是。”
“燒了……”
“皇上駕到,皇后娘娘駕到!”
曦蘭宮的宮女見戚靜出了事,不敢怠慢直接去長坤宮稟報了皇帝和皇后,兩人收拾一番便匆匆忙忙的過來了。
“到底怎么回事?!靜兒好端端的怎么會忽然昏迷不醒?!”
曦蘭宮的宮女見皇帝發這樣大的脾氣,直接跪了一地:“奴婢不知,請陛下恕罪。”
齊顧也隨后而來,瞧著面色陰沉,心里卻是慌得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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