舢板在黑暗的河面上起伏。
前方低矮的云層下面,艦船的身影猶如巨人,頂天立地。
老閻的小船已經出發有半個時辰了,眾人凝望著遠處,等待信號。
沒有人說話,水面的微光映著他們平靜的臉,沐弘坐在船中間,感覺自身與他們已融為一體。經歷了兩場大戰,沐弘發現面對危險,心里已不再緊張。說得好聽點,是置生死于度外,難聽點就是麻木不仁。就像二舅三舅所說,老閻是他們的頭腦。而軍隊進入戰場,軍官就是頭腦,士兵只須聽令行事,沖鋒、射箭、出槍、拔刀砍人,就像流水線上的熟練工,按流程操作,收割下一波波人頭。這個時候,但凡有一點自我意識,看到滿天的槍林彈雨,聽到四處的鬼哭狼嚎,都會嚇得屁滾尿流,手抖得握不住槍,腿軟得邁不開步。
如今老閻不在,經驗豐富的水匪大舅成了頭腦,帶領這支小隊去完成一項mission impossible.
不過沐弘仍保留了一點私心,他想見一見那位名叫申冶子的異人,或許從他那里能找到這個宇宙時空的線索。
一縷噪音沿著水面傳來,黑夜深處跳出一線亮光。眾人默默等待,直到遠處喊聲大作,火光映亮了半邊天空。
大舅說聲“走”,兩邊的水手劃動船槳,大舅手扶尾舵,掌控著小船在礁石的陰影里行進。
沐弘不得不佩服老閻,帶了十個人就能鬧出這么大動靜。他再次檢查了一遍所帶的裝備:脫掉沉重的皮甲,身上是一套輕薄的黑衣,昆吾刀佩在胸前,肩上扛著一卷長索,背后的皮囊里灌滿了火油。
舢板悄悄進入艦隊,在樓船之間穿行,兩邊的船舷猶如傾斜的峭壁,向頭頂壓來。沐弘當時聽老閻說戰艦高一百余尺,心里并不相信。一百余尺換算成公制,就是三十米,相當于是普通公寓十層樓那么高。他難以想象,這時的古人光用木頭就能造出十層高樓的航船。如今一見所言不虛,甲板離水面就有五六米高,甲板上還有好幾層艙室。高聳的桅桿幾乎刺破云層,一旦揚帆起航,定然蔚為壯觀。
穿過兩排艦船,眼前陡然一亮,一座龐然大物聳立在空曠的水面上,月亮在云層里忽隱忽現,不時灑下銀光,勾勒出這艘巨艦的輪廓,其他的艦船都與它保持著一段距離。
“是這艘船嗎?”沐弘輕聲問道,黑夜里分辨不清船身的顏色。
“就是它,艦隊中最高最大的一艘樓船。”大舅說,“我們早就想搞掉它了。”
巨艦靜默地屹立在水中央,悄無聲息,甲板上艙室里沒有一絲燈光,似乎已經陷入沉睡,絲毫沒有受到驚擾。
吶喊聲漸漸消退,沐弘知道老閻快要支撐不住了。當月亮再次被云層擋住,四周陷入黑暗,大舅輕叱一聲:“快。”舢板像離弦的羽箭,掠過水面,緊貼到巨艦的左舷。二舅拿起飛爪,在頭頂上揮舞兩圈,借勢向上扔出,飛爪落到甲板上,抓住邊沿,飛爪上栓著的繩梯展開,垂落在舢板上方。二舅抓住繩梯,三兩下就竄了上去。沐弘正要跟著往上爬,被大舅推到旁邊,“你爬得慢,讓其他人先上。”
舢板上的人一個接一個,飛快地登上甲板。只剩下兩個人時,大舅讓沐弘先上。踩上繩梯,沐弘才發現繩梯晃得厲害,就像在蕩秋千。他也想如其他人那樣,像猿猴一般輕捷,但手腳不聽使喚,只能一步步爬上去,慢得像個蝸牛。他剛爬到上面,大舅就到了,魁梧的身材一點也不影響速度。
甲板上依然很安靜。先到達的隊友張弓搭箭,四面警戒,卻沒有發現守軍。上船如此順利,沐弘隱隱覺得不妥,但此時已沒有退路。大舅命人搜索艙室的入口,讓沐弘跟在最后,“我們在前面蹚道,一旦打斗起來,你躲在后面,不要參與。你身子瘦小,找空子鉆進去澆油點火就是。”
一行人沿著艙壁前行,艙門全都緊閉,看不見一個敵人。大舅正要讓人破門而入,上空響起一聲輕微的“吱呀”聲,似乎有一扇窗戶被推開。大舅大吼一聲“隱蔽”,把沐弘推到在地。尖銳的破風聲響起,密集的箭矢朝他們射來,這隊人只發出幾聲慘叫,就沒了聲息。
沐弘蜷縮在墻角,雙手抱頭,耳朵里充滿了箭頭扎進人體的“噗呲”聲,釘入木板的“咚咚”聲,他嚇得魂飛天外,渾身麻木,也不知道自己中箭沒有。過了好一陣,箭雨停歇,急促的腳步聲從甲板兩頭逼近,火光照亮了這塊區域,甲板上艙壁上密密層層插滿了箭羽,沒有丁點落腳之處。
沐弘睜開眼,眼前全是滴血的箭頭,這些箭穿透了大舅的身體,卡在里面,把他插得像只刺猬一樣。雖然死于瞬間,但他的雙臂仍牢牢地撐住墻壁,把自身當作一塊門板,遮蔽著沐弘。
“仔細搜索,看有沒有活口。”一個聲音在發號施令。
“沒有。”不時響起回應。
一名守軍推開大舅的尸體,叫道:“這里有一個。”把沐弘揪了出去。
軍官模樣的男子走過來,問道:“燕人?”
沐弘顫抖著點點頭。
軍官笑起來:“你們瘋了么?這么幾個人就敢來偷襲我軍艦隊。那邊的騷亂也是你們的人搞出來的?”
沐弘點點頭。
軍官喝道:“清理現場。”幾十名士兵把甲板墻面和尸體身上的弩箭全部拔下來,把尸體直接扔進水里。沐弘看那堆成一堆的箭矢,大約有五六百支。彈指間發出這么多的箭,說明晉軍的防衛相當嚴密,無機可乘。看到這群熱血的漢子瞬間團滅,毫無還手之力,沐弘心痛不已,大舅幫他擋住了箭矢,是否到死都盼望他能逃過一劫,完成使命。
“可惜自己沒法變成小耗子鉆進船艙,終究還是讓他失望了。”沐弘不無遺憾的想到。
守軍問道:“這小子怎么處理?”
軍官淡淡地說:“晉燕之戰,勝負已定,這種小卒沒有詢問的價值,砍了吧。”
守軍把沐弘推到甲板邊緣,一腳踹在他腿彎里,把他踢得跪下。沐弘望著底下黑沉沉的河水,心想炸船不成功,反正都是個死,畢命于此,鬼魂倒是和老閻他們做了一路。只是沒有見到申冶子,有些不甘心。他拼命仰起頭,放聲大喊:“申冶子,申冶子,你出來……”
守軍抽了他一記耳光,喝道:“亂叫什么,跪好了。”把他的頭摁下去,露出脖頸。
黑暗高處亮起一團火光,一個蒼老的聲音問道:“誰在叫我?”
軍官回道:“大師莫驚,我們抓到個小毛賊,正要砍頭。”
沐弘叫道:“申冶子,炮彈不該出現在這個時間……”
“且慢,先別殺他。”那個聲音說道,“待我下來瞧瞧。”
過了片刻,一扇艙門打開,一個人影手持油燈走了出來。
他走到沐弘面前,問道:“你說什么來著?”
燈光映出一張衰老的面容,臉頰干癟,皺紋密布,渾濁的老眼里露出驚訝。
“你就是申冶子?是你發明了炮彈?”沐弘問,“現在是公元369年,冷兵器時代不該有這樣的火器。”
“你,你……”申冶子手抖得握不住油燈,“你隨我來。”
軍官阻攔道:“這小子是燕人細作,帶著火油來燒我們的艦船。安全起見,大師不可與他接近。。”
【精彩東方文學 www.nuodawy.com】 提供武動乾坤等作品手打文字版最新章節首發,txt電子書格式免費下載歡迎注冊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