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觀星臺天色已暗,沐弘穿過官署大門,往宿舍走去,冷不防張孟突然跳出來,攔在他面前。
“張大人,還沒下班?”沐弘被他嚇一跳。
“沐弘,你還敢回來?”張孟黑著臉,冷冷問道。
“怎么了?”沐弘幾乎把早上的那點(diǎn)子事給忘了。
“怎么了?”張孟氣得笑起來,“你不是喜歡往外跑嗎?我就遂了你的意,以后你不用回來了。”
“哦?”
“不是我非要趕你走,實(shí)在是你作過頭了。你這種人留在觀星臺,敗壞工作作風(fēng),把其他人都要帶偏了。”
“是嗎?”
“我已把你的斑斑劣跡稟明太常卿大人,將你撤職開除。”張孟得意地笑道,“沐弘,你完了。”
“隨便。”沐弘此時興意闌珊,沒心情與他斗嘴。
“你現(xiàn)在就可以收拾收拾滾出去了。”
“天都黑了,我去哪里過夜?”
“那是你的自由。”張孟嘿嘿陰笑。
有個人影在拐角處探頭探腦,張孟像長了夜眼,招招手叫道:“郝樂,把人都叫過來。”
不一會,人都到齊。張孟大聲道:“大家都聽好了,我有重要消息宣布,沐弘自從來到觀星臺,不學(xué)無術(shù),藐視上司,散漫無禮,肆意妄為。經(jīng)上級領(lǐng)導(dǎo)同意,將他開除出去,從現(xiàn)在起,他就不是我們中的一員了。大家要以他為戒,勤勉工作,一切行動聽指揮,不要重蹈他的覆轍。”
眾人低頭不語。
張孟對沐弘說:“你也沒什么工作需要交接的,立刻給我走人。”
“張大人,”阿寅怯生生地說,“倉促間,讓沐大人去哪里安頓?求您給他幾天時間……”
張孟打斷他,“你是不是也想跟他一起滾蛋?”
阿寅不敢再說。
沐弘問:“禮部把我除名了么?”
張孟說:“今天我陪太常卿大人視察了一天,還沒來得及去辦。”
“禮部沒有除名,那我就有資格住在宿舍里。”
張孟一愣,“行,我就讓你多住一夜,免得別人說我氣量小。明天一早我就去禮部辦手續(xù),除名文書出來,我看你還有臉呆在這兒。”一甩袍袖走掉了。
沐弘回到宿舍,阿寅阿寬哭喪著臉跟進(jìn)來。
“大人,這可怎么好?”阿寅急得眼淚直淌。
“沒事,我也不想在這里干。”
“大人,你走了我們怎么辦?”阿寬也很難過。
“你倆年紀(jì)小,出去也找不到活干,就在這里熬著吧。”沐弘把荷包里剩余的散碎銀子摸了兩塊出來,交給阿寅,“拿去買東西吃。你倆正在長身體,不能挨餓,吃飽了才能長得快。”
阿寅連忙推辭,“大人沒了工作,還要出去找住處,正是要用錢的時候,我們不能要。”
“拿著。”沐弘硬塞進(jìn)他手里,“我還有呢。別擔(dān)心,我沒事的。”摸了摸他的頭,笑道,“回去休息吧,明早來幫我收拾行李。”
兩孩子走后,沐弘倒在床上,只覺得腰酸背痛像散了架,膝蓋上火辣辣的,應(yīng)該是磨破了皮。他懶得去看,把被子拉上身,打算睡一覺。閉上眼,腦子里就閃現(xiàn)出一個嬌弱的白色身影,游魂似的升上臺階,飄進(jìn)大殿。
沐弘翻身坐起,終究放心不下。他飛奔出去,趕在宮門關(guān)閉的最后一刻,再次進(jìn)了宮。
沐弘在鳳凰殿等了一夜,沒見慕容沖回來。后半夜他熬不住困,問守門的內(nèi)侍要了一條被褥,在角落里胡亂睡了一會。
慕容沖到第二天早上才回來,也不說話,繃著臉徑直走進(jìn)寢殿,閂上殿門。沐弘見他只是臉色有些蒼白,身上看不出有什么不對,試著去拍了拍門,叫了一聲“小王爺。”里面擲出冷冷一聲:“我要休息,別來煩我。”
沐弘獨(dú)自吃了早飯,在門外守了一陣,不停打哈欠。他昨夜睡眠時間不足,吃飽了就犯困,索性又補(bǔ)睡了一覺。
慕容沖一直到中午才開門出來,內(nèi)侍在偏殿擺下午膳,請他用餐。慕容沖盤腿坐在餐桌前,沒有胃口的樣子,略略動了動就停下了。沐弘陪坐在下首,見他不吃,便也放下了筷子,擔(dān)憂地注視著他。
“你老看著我干什么?”慕容沖瞪了他一眼,“你吃你的,這些全歸你了。”
“小王爺是否不舒服?”沐弘問。
“沒有。”
“為啥吃得這么少?”
“吃不下。”
“這鍋雞湯味道鮮美,絕對是正宗的散養(yǎng)走地雞,不是肉雞。我盛一碗給你喝。”
“不想喝。”
“我看你臉色不太好,還是請個太醫(yī)來瞧瞧吧。”
“不用。”
“我認(rèn)識一個太醫(yī),是從鄴城過來的,原本是燕國太醫(yī)署的醫(yī)官,治好了太后心悸的毛病,很有兩把刷子。”
“你有完沒完?”慕容沖皺起眉頭,“比女人還要啰嗦。”
沐弘閉嘴,撕了一條雞腿拿在手里啃。
慕容沖側(cè)頭望著窗外,半晌沒有動靜。沐弘順著他的目光望出去,天空碧藍(lán),一朵白云悠悠飄過。
男孩的臉上籠罩著淡淡的惆悵與憂傷。
沐弘嘴里的雞肉變得索然無味,他想找些話來說,叫了聲:“小王爺……”
“跟你說過不要叫我王爺了。我現(xiàn)在的名字叫鳳卿。”
沐弘張了張嘴,卻發(fā)不出這個音節(jié)。
“陛下也稱贊這個名字很好聽呢。”慕容沖淡淡地說。
內(nèi)侍進(jìn)來稟報:“黃總管前來傳旨,請貴人去大堂迎接。”
慕容沖起身整了整衣袍走出去,沐弘丟下雞腿,擦了擦嘴巴手上的油膩,跟在后面。
黃總管臉上帶著一成不變的微笑,躬身行禮,柔聲道:“奴婢奉旨,把陛下賞賜的禮物給鳳卿大人送來了。”拍了拍手掌,門外排著的一長串隊伍開始挪動起來。
慕容沖斜靠在胡床上,眼皮半垂,漠然地看著一件件禮物在他面前打開又收起。沐弘站在旁邊,只見五花八門的寶貝源源不斷地呈上來,束發(fā)的金冠就有十多種,華麗的腰帶幾十條,綾羅綢緞上百匹,奇珍異寶不計其數(shù)。
沐弘暗自咋舌,天王莫不是要把國庫都搬過來?只恨鳳凰殿太小,這點(diǎn)東西都要放不下了,門外的還排著長隊。有得這么麻煩,還不如直接把慕容沖搬到國庫里供起來。
大殿里多了好幾名內(nèi)侍,賈公公也在其中,他不停地穿梭往來,指揮安排,一張白凈的臉蛋笑成一朵盛開的菊花。
沐弘見到他就氣不打一處來,冷哼一聲,問道:“賈公公,你不是去太后那里當(dāng)差了嗎?怎么會來這里?”
賈公公媚笑道:“貴人回來了,奴婢當(dāng)然要回來伺候貴人。”
“合歡殿暖閣的五彩珠簾掛到昭陽殿小廚房門上合不合適?”
“太后覺得合適就行了,奴婢沒有意見。”
沐弘罵道:“你這個趨炎附勢的小人,攀了高枝不算,還帶著人去拆合歡殿的東西,全不顧王妃曾是你的主人。”
賈公公面色不變,笑道:“大人息怒,奴婢只是奉差辦事,并非要為難王妃。”
沐弘發(fā)現(xiàn)這個人臉雖然白,皮倒有城墻厚,這種厚顏無恥之徒怎能讓他留在慕容沖身邊伺候。
慕容沖似乎沒有聽到兩人斗嘴,眼睛一直盯在禮物上面,他指著一個盒子問道:“這是什么東西?”
賈公公趨步上前看了看,稟道:“這是西域進(jìn)貢的琉璃寶瓶。”
慕容沖說:“拿來瞧瞧。”
賈公公應(yīng)了一聲,卷起袖子,雙手把寶瓶從盒子里取出來,走上兩級臺階,捧到胡床前面。那是一只橢圓形的瓶子,小巧精致,琉璃里面不知加了什么東西,稍一轉(zhuǎn)動就光芒璀璨。
“倒是罕見。”慕容沖饒有興趣。
沐弘只覺納悶,心說你對一只瓶子感興趣才是罕見。
“價值連城吶。”賈公公附和著。
“給我看看。”慕容沖坐起身,伸手摸了摸,托住瓶底。賈公公小心翼翼地松開雙手。
然后,沐弘看到慕容沖嘴角翹起,眼中寒光一閃,對賈公公笑了笑,手掌輕輕一翻,寶瓶落地,一聲脆響,碎成八瓣。
“啊!”賈公公本能地驚呼一聲,倒退兩步。
慕容沖站起身,叫道:“黃總管,此人打碎御賜寶物,該當(dāng)何罪?”
“這……我……不是我……”賈公公嚇得結(jié)結(jié)巴巴,話都說不清楚。
黃總管快步趕過來,看到地上的碎片,也變了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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