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兒子餓死了，他還那么小就餓死了，他死在我懷里時，全身好像一把干柴那么輕，然后，他們家把我賣了，賣進娼館也就罷了，可他們把我賣進了飯館……”

    “都是因為你，你是災星，你還假惺惺的來救我們？你還假惺惺的要我們去救云湛殿下？云湛殿下拼盡性命斬妖除魔，哪一次不是被你們巫族拖累的......”

    耳畔全是惡毒的詛咒，水瑤恍然間想起了那兩個女人的聲音。

    大旱之年，家里能吃的東西都吃完了，再等下去就是死路一條。

    于是不知道有多少人逃離自己的家鄉去尋找一個活路。

    可是哪里有活路？

    一路上他們吃完草根樹皮，吃燕雀糞便，吃完燕雀糞便吃觀音土，吃路上可以吃的任何東西。

    他們一路奔走，走過一片又一片的焦土，一條又一條干枯的河流，一座又一座的荒山。

    看不到希望，沒有希望。

    所有，所有能吃的東西都吃完了，于是連明天的太陽也看不到了。

    折骨而炊，易子而食。

    是書里面多么簡單的幾個字。

    這幾個字分開來念水瑤都認得。

    可是連起來，她卻一個字也不想認得。

    每一天，每一戶人家都會死人，剩下快要死去的人一臉的木然。

    他們已經沒有力氣哭喊，沒有力氣哀悼，甚至沒有力氣埋葬死去的人。

    這個時候，飯館里出現了另外一種食物。

    這種食物比豬肉，羊肉，牛肉，雞肉，魚肉，甚至老鼠肉都要便宜。

    芙蓉肌理烹生香，乳作餛飩人爭嘗。

    這道菜叫做菜人。

    天生婦作菜人好，能使夫歸得終老。

    女人就這么堂而皇之的被叫賣，被宰殺，被吃掉。

    天災就這樣演變成人禍，殘忍的摧殘著，作為一個人所應該有的——信仰。

    那兩個無比憎恨水瑤的女人，就是水瑤買下來的菜人。

    水瑤是苗疆圣女，是苗疆最美麗，最尊貴的女子，她不可能眼睜睜的看著這些女人，像動物一般，隨意宰殺。

    一路之上，別人賣人，水瑤就拿著錢買人，可是買來的人又該吃什么？吃了今天這一頓，她們又該去哪里？

    回家嗎？那些把她們賣掉當菜人的家能回得去嗎？

    回去了，豈不是依然會被賣掉，成為案板上的肉，飯館里的菜？

    那些女人一雙雙眼睛期冀的看著水瑤，可是水瑤能帶給她們什么希望？她終究是要離開的，終究是護不了她們周全。

    水瑤離開了，她找到了肥遺。

    此時此刻她想告訴那些女人們，只要誅殺掉肥遺，天很快就會下雨，斷流的水源很快就會有水，以后再也沒人吃她們了……

    可是那些女人卻一個字也不想聽。

    她們把水瑤關在黑暗的屋子里，強行灌下不知道下了什么藥的米粥，然后蒙住眼睛，塞住嘴巴，綁了起來。

    她們惡毒的詛咒水瑤是災星，是禍害，是妖邪，是害死所有人的罪魁禍首。

    她們惡毒的詛咒著水瑤的姑姑水靈月，不應該為一己私欲破開妖族的封印。

    都是因為水靈月破開妖族的封印，所以才會有蠻蠻，贏魚，化蛇，雪妖等一些妖怪為禍人間，讓他們受了水災受雪災，受了雪災又受旱災。

    水靈月死后應該下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他們巫族所有的人死后都應該下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開始了，不要出聲，不要有任何聲音。”

    不知道過了多久，水瑤幽幽醒了，那些女人卻接二連三的進入了這個黑暗的封閉空間，果然沒有發出一絲的聲音。

    可是外面慘叫聲，哀呼聲此起彼伏，不絕于耳。

    玉笙忽然想起周自橫說過思景陽的成名史。

    政和七年，慕云湛，水瑤尋找災禍根源的同時，相國思靜陽傾盡全力調集天下糧草賑災，安定人心，穩固江山基業。

    可是對于三百多萬饑餓的災民，再多的糧食也不過是杯水車薪。

    三百萬災民什么概念，就是每一天大概會有一百萬斤的糧草運到災區，然后分到三四十座城中去，每一座城中大概有十萬人的災民，每一個災民每一天能分到不過區區三兩糧食。

    大街上，一雙雙饑餓的眼睛看著一車車糧草，如同一條長龍般運過來。

    有希望了，他們可以活下去了。

    每一個人都熱淚盈眶，滿心歡喜的等著思靜陽開倉放糧。

    可是那些糧食分到全家人手里，也只夠全家人喝一天的稀粥。

    然后呢？

    然后明天又是等待下一個一百萬斤糧草的一天。

    可是楚國上下哪些地方可以每天籌集一百萬斤的糧草，來堵住三百萬人饑餓的嘴呢？

    糧食越來越少。

    街上翹首以盼的人越來越多。

    然后接二連三的有人餓死。

    于是思相國做了三件事。

    第一件事，思相國命令各地不再發放賑災糧草，而是開始設粥棚。

    玉笙隨著水瑤，走過千山萬水，自然也走過十數個城鎮。這些城鎮里面，一個又一個的粥棚熬著清湯寡水，帶著沙粒子的夾生粥。

    思靜陽派重兵強制讓災民中的枯瘦如柴的老弱婦孺排在前面，精壯漢子排在后面。

    夕陽西斜，饑腸轆轆的精壯漢子等到最后，飯鍋早已空空如也。

    沒有粥了怎么辦？

    思靜陽冷冷的看著那口鍋，倒進一桶水，用刷子刷了一遍，于是水里飄起幾粒米。

    刷鍋水，名副其實的刷鍋水。

    刷鍋水可以喝嗎？

    可以的。

    樹皮都可以吃，其他東西又有什么不能吃的？想要喝粥，明天接著排隊。

    明天怎么排隊？

    老規矩。

    那不還是沒飯吃？你成心想餓死人嗎？

    你膀大腰圓，餓死誰也餓不死你。咋滴，不服？

    不服就打。

    水瑤數次見過賑災官員和災民在大街上撕打如流氓……

    她想阻止，可是無力阻止。

    非常時期，非常手段。人在饑餓的時候會做出很多不可思議，又毫無人性底線的事情。

    比如拉幫結派的偷盜，比如占山為王的搶劫，比如賣兒賣女，比如菜人……

    之前賑災糧草每天都會發放，雖然吃不飽但也餓不死。可是為什么每天依舊有人會餓死，依舊有人活的活蹦亂跳？

    這世間總有一些為了自己活著，喪心病狂，喪盡天良的搶別人飯鍋里的飯，而那些被搶的人只能活活餓死。

    亂世之中，人命如草芥。

    為了防止暴亂，思靜陽做的第二件事便是下令宵禁，并且賑災糧草只能在夜里往城里運。

    宵禁便是一更三點敲暮鼓，禁止出行，五更三點敲晨鐘，開禁通行。

    然后每日午時開粥棚，想要吃飯，城中的每一個人必須在家里老老實實的呆著，倘若宵禁官發現哪個人在深夜出現在大街上，那第二天粥棚全部關閉，一粒米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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