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葉子走到家,天已經完全黑下來了,蠟燭油貴,農戶人家少有人點燈的,一眼望去,唯有微弱的月光能予人些許光亮。
身為農家娃的桑葉子打小眼神好,成天在田里跑來跑去,回家的路她閉著眼睛都能回去,她爹死了后,她家就她娘一個了,回家總要人守著燈,所以即便是繼母,即便是藥錢拖垮了她們這個家,即便是她小小年紀要出去貼補家用,她也好生相待。
一走進自家的院子,桑葉子就感覺到不對了,她用力地嗅了嗅,空氣中飄來一股腥味,是魚腥味,卻又不全是。
屋里頭傳來聲音,似有人在地上吐了一口痰,桑葉子沒來由的感到一陣心悸,她沒有像往常一樣走進她娘的屋里,看她娘睡了沒有,而是直愣愣地站在了院子中央。
王氏的嗚咽聲乘著夜風飄來,像走過亂葬崗聽到的鬼哭聲。
“哭什么哭,一臉喪氣樣,又不是第一回了,裝什么貞潔烈女。”男人的聲音傳來,凍得桑葉子手腳發寒,寒意嘶嘶地往她身上冒出來,她長這么大沒怕過冷,寒冬臘月的,都敢往河里扎猛子。
王氏沒有回答,就是哭,她的嗚咽聲聽了男人的話后沒有變大,卻更壓抑了,桑葉子可以想象她娘忍住不讓眼淚流出來,幾乎撅過去的畫面。
后面很久沒有人說話,只有悉悉索索,像是衣物摩擦的聲音。
許久,王氏開口了,嗓子都啞了,“你,你快走吧,桑葉子快回來了。”
“回來個鬼,這么晚了趕回來見你這個不是親生的娘做什么,不定在哪逍遙呢。”
“她會回來了。”王氏推開了伏在她身上的男人,“只要是能在兩個時辰內趕完的路,她都會回來的。”
“晦氣。”男人罵了一句。
兩個咬字清楚的字好似鐘杵一下撞在撞鐘上面,在桑葉子耳邊炸開,她一下回了神,四下看了看,蹲進了角落里,她被人不知道說了多少次的膚色,完美的和黑夜融為了一體。
男人出來了,她家院子外就圍了一層籬笆,沒有高墻,月光盡數撒在了他的臉上,印入桑葉子的眼里。
這個男人,她認識。
是陳叔。
那個雨天會忍著骨頭疼,幫她們修繕屋頂的男人。
男人走了很久,桑葉子才直起身來,腿一陣陣針刺似的發麻,她一步步走向王氏的屋子,仿佛在走向將她活烹的油鍋。
她走到屋前,說:“娘,我回來了。”聲音發木,沒有起伏。
王氏沒有理她,自顧自地在哭,她總是在哭,桑葉子總是不理解她在哭什么。
往常,桑葉子回來與她說一聲遇上她在哭,多半會來安慰她,然后被她趕出去,一小半是桑葉子在外走了一天,實在太累了。
這次,桑葉子沒有走,也沒有安慰她,她就站在門口看王氏哭,良久,她說:“娘,你為什么不改嫁呢?”
桑葉子走后,虞姒的眼皮跳得越來越厲害,跳得她眉際兩側的穴位突突地疼,她看了看周側,光明正大地走到門前,快速地溜了出去,她的神態太自然,沒人注意她,看到她的人也沒覺得她往門邊走有什么不對。
虞姒想了想,她必須去看一眼桑葉子,不然她的眼皮真的停不下來了。
越州因富庶,治安算是良好,換一個窮山惡水的地方,一個女孩子出門至少要有個男人陪護才行。
她這時心慌得厲害,什么都沒想,什么都沒跟人說,自己就單槍匹馬地出去了,幸好,她運氣不錯,路記得也不錯,在她還沒意識到走夜路的危險的時候,她已經到了桑葉子她家。
恰巧,屋里面傳來一句,“你是要逼死我!”
是王氏的聲音,聲音尖刻刺耳,直鉆進人耳朵眼里。
虞姒的眼皮一下子就不跳了,她翻過籬笆,走到窗下,靜靜地聽屋里的對話。
“娘,你為什么不改嫁?”
王氏的抽咽聲停住了,她衣衫皺起,卻穿得嚴實,她紅著眼看向桑葉子,“你什么意思,你是嫌我這個藥罐子拖累你了?不是親生的就不是親生的,徐家的高枝有什么好,他們不就是嫁了個姑娘,一個商賈人家有什么好?”
“陳叔不好嗎?”在王氏的絮叨聲中,桑葉子輕輕地說道。
王氏眼里滿是不可置信,她拉上桑葉子的手說:“你看到了!你不能說出去,娘的乖女兒,是娘病糊涂了,在說胡話,你不能說出去,你說出去了,娘的名聲就毀了。”
“如果,如果你真的喜歡徐叔的話,你們可以成親的,他要是對你不好,你跟我來說……”
“你是要逼死我!”聽到成親兩字,王氏一把甩開了她的手,眼神似要吃人,“你這歹毒心思,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不是親生的,怎么養也養不熟,我沒出世的孩子呀!我可憐的孩子呀!你如果活下來了,娘怎么會這么苦?”
桑葉子一臉無措與錯愕,“這樣不好嗎?”
這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辦法了。
“一女不侍二夫!”這個時候王氏的眼淚反倒收住了,擲地有聲地說道:“你要我改嫁,讓村里人怎么看我,我的名聲呢,我到了地底有何面目去見你爹!”
她自以為有理有據、振聾發聵的說辭把桑葉子整懵了,桑葉子雙眼無神地看向她,“那你為何還與……”
“你是在怪我!”方才她消失了一瞬間的病氣仿佛都回來了,變得柔弱不堪,“我有什么辦法?我一個婦道人家有什么辦法?我打又打不過他,罵又罵不走他。”
自顧自哭了一會兒,王氏陡然又變了一張臉,“都是你,都是你讓他進了我家的門,你為什么要讓他進來,你是不是要害我?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出去,你個害人精,你滾出去。”
桑葉子聽了王氏的一席話,腦子里像是塞進了一大團灌了水的棉花,什么都反應不過來,沒有任何反抗地被她推出了屋。
屋外,遮了月亮的云被風吹開,月光傾灑,虞姒和桑葉子來了個面對面,兩人對視許久,誰都沒有說話。
“喵。”突然,一只黑貓從她們中間穿過,跳上了屋檐。
虞姒如同大夢初醒般,轉頭跑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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