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滿正是個閑人,釣魚沒的釣,只能漫無目的地溜達,城北蟲疫起,城東城南事不關己,照樣大開門做生意,城西則有同根相煎,兔死狐悲之感,家家大門緊閉,足不出戶。
徐滿正上哪都覺得無趣的很,走著走著,便走到了城西城北的交接處。
他遙遙望去一片土包,心下算了算,今天是四月十五,按往年,他該是三天后來的,可今日他也沒處可去,找舊人說說話也是好的。
桑葉子快一個月沒露面了,沒人與他說話,他都快不會說了。
走近沒幾步,就見原本冷冷清清的墳前聚集著不少人,他開頭還沒看見這么多人聚得是哪一塊墳頭,便聽得有人口中冒出來的“祥瑞”之名。
一神婆在墳間空地上裝神弄鬼,瘋瘋癲癲地跳著不知名的舞,紅得發黑的血一潑,瘋癲的舞一停,神婆的嘴里嘟囔著:“北有猛龍,遁于地,腹作囚,困不得脫。”
她一邊重復這幾句話,手指直指北方。
徐滿正下意識的朝北方一看,先看到的是齊橈,還沒反應過來,上書一個半字的墓碑就在他的眼里倒下。
徐滿正的瞳孔微縮,猛然上前,“你們做什么?你們在做什么!”
齊橈聞聲回頭看了他一眼,轉回了頭,仿佛半點不相識。
七年的時光太長,徐滿正瘦成了一把骨頭,隨便一個人都能把他架起來,叫他上前不得。
“停下,你們停下!挖人墳者,天打雷劈!不怕遭報應嗎!”徐滿正聲嘶力竭,卻換來周圍人的群情激憤。
“這是龍的囚牢化作的祥瑞……”
“祥瑞,這是祥瑞!”
“祥瑞怎能困于地下!”
“挖出祥瑞,才能免于天罰!”
在混雜不清的嘶喊聲中,棺蓋開,露出空空如也的棺腹,神婆驀然跪下向北方磕頭,“神靈發怒,祥瑞出逃,世人有罪,有罪…”
神婆跪倒,找尋祥瑞消天罰的希望破滅,徐滿正旁邊跪倒一片,都在向北方神靈祈求原諒,這些人全是城西的,其中多數是有家人在城北,出不來了的。
無人再架起徐滿正,他摔在地上,雙腿無力站不起來。
在一群虔誠跪拜,懺悔莫須名罪名的人群前面,齊橈沒有跪,他彎下了腰,他拜的人不是虛無縹緲的神靈,而是那塊倒下的充當墓碑的木板。
任何衛家人都值得人尊敬。
徐滿正坐在地上,久到人全走光了都沒有起身。
被打開的棺材蓋,倒下的木板四處凌亂地放在地上,既然沒有祥瑞,也沒有尸骨,那還要這破爛棺材做什么。
徐滿正終于站起,他拿起破舊的木板,向天大吼一聲。
她騙我!
騙我!
他跌跌撞撞向外跑去,像放榜時考了多年,再次落第的老童生。
徐帷趕到的時候,看到的是一片狼籍,他視線落在空蕩蕩,明顯沒有尸骨痕跡的薄棺里,腳步停頓了下,他感覺有什么事情脫離了他的掌控。
杏花林,桃花源里,一鍋紅燒肉的香味飄出來,使人口齒生津。
縱然山上的花期長,杏花林的杏花差不多也走到了盡頭,長出了青蔥的葉子,沒了花香,紅燒肉的味道毫無保留的沖人面而來。
桑葉子停止了和虞姒每天例行一次的打鬧,朝香味飄過來的地方咽了口口水。
老太太是真會享受,頓頓有肉,頓頓不重樣,每當肉煮透,香味飄出來,桑葉子的魂都被勾走了,不管虞姒怎么欺負她,她都不痛不癢的。
老太太盛完,謝嬤嬤給桑葉子盛了一碗。
徐滿正闖進來時,桑葉子正低頭看著端在手里的肉,不看路的兩個人猝然撞上,冒著熱氣的肉碗被打翻。
桑葉子一下瞪圓了眼睛,怒視來人,目光里的怒火卻在觸及來人時把消了一半。
徐滿正蓬頭垢面,滿臉頹喪,揉皺了的衣衫染上了大塊的醬漬,宛若街角年過不惑,毫無作為,整日渾噩度日的懶漢。
從前,徐滿正最討厭的就是這樣的人。
他染了一身肉香,卻沒有半點停留,沖進了徐老太太的房里,后面追趕不及的道長跑了上來。
徐老太太手里轉著的佛珠停了,她半閉的眼睛睜開,看向沖進來的徐滿正,有那么一瞬間,她認不出這個她看著長大的孩子是誰了。
徐滿正七年沒見她了。
在老太太平靜的目光下,徐滿正急促地喘著粗氣,他是一路跑來的,沒有停下過一息,手里還攥著一塊破舊的木板,呼出的氣都帶著熱度,肺里是火燒火燎的疼。
謝嬤嬤退下去,攔住了追來的道長。
虞姒拉上桑葉子,悄悄溜到后窗,踮起腳,聽墻角。
“她在哪?”徐滿正沒喘勻的氣混在話聲中,“她的尸骨在哪?她死了你都不肯放過她!”
“盈兒,你在說什么…”
徐滿正,名盈,字滿正。
“不要叫我!”徐滿正對老太太的抵觸極大,他扔下手里的木板,“何苦呢,多少年了……”
上書的一個半字暴露在老太太眼前,老太太的手止不住地顫抖起來,她開始一顆一顆緩慢地轉動佛珠;她說:“這是什么意思……”
“棺里,無人。
“棺里,無骨。”
徐滿正一字一句,聲聲泣血,“當年事,當年葬,你不說,我這輩子也不會知道,你何苦騙我,戲耍玩弄我呢?”
“無骨?”徐老太太轉佛珠的手陡然攥緊,“你說什么?”
“有人起了棺材,”徐滿正沒有多說,草草一句帶過,“里頭空蕩蕩的,連個衣冠冢也不算。”
被繃的緊緊的佛珠應聲而斷,一共一百零八顆念珠滾落在地。
“阿容,阿容…”老太太面色通紅,嘴里喊著謝嬤嬤的閨名,很輕,像被魚刺卡住了脖子。
躲在墻角偷聽的虞姒發覺不對,仗著自己年紀小,身段軟,硬是從窗口滑了進來,桑葉子許是還沉浸在一碗肉白白翻了的苦悶當中,這次叫虞姒搶了先。
虞姒扶住氣息不勻的老太太,老太太喘過氣來,開始了猛烈的咳嗽,當真是像極了摳出一根拉嗓子,久咽不下的魚刺后產生的不適感。
虞姒不停地順著老太太的后背,可于事無補,老太太還是咳,咳出一口鮮血來才算完。
虞姒看見地上咳出來的近乎黑色的血懵掉了,老太太保養得宜的手握上了她的手腕。
老太太抬眼看虞姒,面色似喜非喜,似悲非悲,她像是在穿過虞姒看什么人,她咳出一口血的嗓子沙啞粗礪,她說:
“舜娘,梨花兒她又騙我,梨花兒她總是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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