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了嗎？”謝嬤嬤拉住桑葉子問道？

    桑葉子向她搖頭，“沒有。”

    山上杏花花期已過，城下蟲疫遍生，道觀里少有人至，就這么幾個(gè)人，這么大點(diǎn)地，遍尋整個(gè)山上，找不到一個(gè)人，那這個(gè)人必然是下山去了。

    “你想你娘嗎？”桑葉子遍尋不得徐滿正，郁悶地蹲在池塘邊，手里拿著小石子在打水漂玩。

    說了不要下山，山下危險(xiǎn)，徐滿正他還是不告而別了。

    “不想…吧。”虞姒不太確定的回答道，她不確定十二歲的自己有沒有想過自己的娘，反正前日徐老太太拉住她的手喊“舜娘”時(shí)，她是沒有反應(yīng)過來“舜娘”是誰的。

    “你說他在想什么？為了一個(gè)根本沒見過的人連命都不要了。”

    “不知道。”虞姒沖她眨了眨眼。

    “問你有什么用？”桑葉子聽了一個(gè)不算回答的回答，氣憤地扔了一顆小石子在水面上，打了七個(gè)水漂。

    “沒用啊。”虞姒也拿起了一顆小石子，她沒有打出水漂，石子觸及水面便沉了底。

    說起命，虞姒自己還不知道上輩子她是為什么死的，自己的事沒弄明白，哪搞得清楚別人的事。

    徐滿正走在下山由人踩出來的小道上，兩邊橫生的灌木枝椏勾住了他的衣袖，宛如一雙手在拉住他，勸他莫離開。

    徐滿正用力，枝椏動了一下，衣袖還是勾在上面，他再用力，“撕拉。”衣袖上劃出了一個(gè)大口子，他用力過度，身子不可抑制的向后倒退了幾步，撞上了要上山的來人。

    “當(dāng)心。”熟悉而陌生的聲音傳來，徐滿正的身子僵住了，他想要出口的道歉一下子咽回了肚子里。

    “折寧。”徐滿正定下了神，朝來人道。

    齊橈半垂的眼皮抬起，眼看面前這個(gè)胡子拉碴，雙眼血紅的男人，眉梢微微抬起又落下。

    “滿正。”他說。

    徐家家財(cái)萬貫，兩位爺卻都不娶妻，外加徐滿正是這七年來越州最大的怪談之一，齊橈對徐滿正這幾年的古怪略有耳聞，但聽別人傳是一回事，親眼見到又是另一回事了。

    這時(shí)候，齊橈還是沒有認(rèn)出來，他開棺時(shí)遇上的那個(gè)大吵大鬧的瘋子是徐滿正。

    徐滿正苦笑，兩人才氣相投，起初的相識相知乃是水到渠成，半夜挑燈討論經(jīng)策是常有的事，所以當(dāng)知道徐芽兒瞧上了齊橈，他是徐家人里最為歡喜的那個(gè)。

    誰曉得，七年后兩人再次相見，連物是人非都算不上了。

    徐滿正七年僅釣魚不讀書，再多的靈氣也消磨得差不多了，他與齊橈尷尬對視良久，只好拿徐芽兒起了個(gè)話頭，“芽兒而今與你可好？”

    “尚可，等蟲疫平定，我將接她歸府。”

    徐滿正感覺自己有些聽不懂齊橈的話，他失神地應(yīng)了兩聲，“好，好。”

    他拿自己的妹妹起了話頭，卻不知道自己的妹妹還呆在娘家。

    兩人的關(guān)系不比從前，相互寒暄了兩句便擦肩別過了。

    齊橈沒走幾步便停了下來，他回頭看地上徐滿正稍顯駝背的背影，和枝椏上的一截衣袖，心頭滋味難言。

    徐家這一代，徐帷經(jīng)商有道，徐盈年少有名，徐稚溫婉寧靜，徐盈若不性情大變，徐家勢頭該比如今更盛，他在官場上有徐盈相助定能更順些。

    想到這兒，齊橈心有遺憾的轉(zhuǎn)回了身，他是個(gè)讀書人，是戲文里唱的那個(gè)“負(fù)心多是讀書人”的讀書人。

    他有野心，有抱負(fù)，他喜歡能將家中里外打理地妥帖舒適的妻子，但他更愛自己。

    他少時(shí)遭父親拖累，見識過了無數(shù)的溫柔鄉(xiāng)化作英雄冢，明白了一件事，女人太多太狠太烈，將易生事端。

    他和徐芽兒多年無嗣，家里要往他的房里添個(gè)人，他是可有可無的，徐芽兒不肯也就罷了。

    他還年輕，用不著早早地去生一個(gè)跟他一樣的兒子，來把他老子的骨頭渣子吞得都不剩。

    小路多蟲蟻，徐滿正抬腳，讓了一只巨大的蟲子先行，齊橈的話在他腦子里一遍遍盤旋，他越想越不對勁。

    芽兒這么喜歡折寧，沒道理會在蟲疫發(fā)生時(shí)不陪在他身邊，但凡折寧在疫病發(fā)生前，露出一點(diǎn)想要接她回去的口風(fēng)，芽兒就不會在疫病發(fā)生后安分呆在娘家。

    徐滿正走出小道，視線逐漸開闊，他兩天沒下山，越州城像是被人偷換了一樣，路過他身邊的人臉上皆是笑，笑得平和安定。

    他仔細(xì)瞧了瞧，疫病沒有被治好，他們身上或多或少都有紅疹。

    徐滿正逆人流而上，找到了人流分散開的源頭，徐芽兒被人圍在中央，她面前熬著一大鍋藥湯，她在分發(fā)著藥丸和藥湯。

    見徐芽兒對患病人和善的笑，徐滿正詫異地皺上了眉，徐家是商家，商人逐利，這話說的難聽，卻是事實(shí)，徐芽兒沒有跟到齊橈身邊，也沒有躲進(jìn)道觀，不讓她去人心難定的街上是徐家人的底線。

    外面亂得很，萬一受了傷就不好了。

    徐芽兒送上一碗湯藥，眼睛隨意一瞟，瞟到了站在人群邊緣，衣衫襤褸的徐滿正，她對旁邊的人微微笑了笑，把手里的碗遞給了他，自己走到棚子里去了。

    “二爺，跟我來。”

    徐滿正剛想去找徐芽兒，就有一個(gè)小廝在他身后道。

    清風(fēng)拂過，吹動了地上的水洼，蕩出了一圈圈的漣漪，徐滿正瞧著倒映在水洼里的他這副形容，心想，徐家人的認(rèn)人功夫倒都是一絕。

    徐芽兒讓人打了一盆水，她擰干了帕子，送到了徐滿正的眼下，他從小長得比別人高一截，站在人群中往往是鶴立雞群的那一個(gè)，現(xiàn)在站在妹妹面前，他似平白矮了一截般。

    徐滿正拿帕子抹了臉，搓下來一層灰，“什么時(shí)候回家？”

    他不問徐芽兒為什么會在這兒，他問她什么時(shí)候回家。

    徐芽兒在搓帕子撩起的水聲中說道：“當(dāng)然是跟哥哥一起回家呀。”

    七年里，夜幕未臨，徐二爺不回徐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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