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緩了口氣，強作鎮定，濁氣一吐，往事徐徐現。

    事情至此，已過了二十余年。

    當時的肥官只不過是個孩子，家里貧窮，他尚在別人里幫忙做些力所能及的農活，因為身體易胖，總被人誤會成偷人東西吃食的混蛋，因此總是蒙受些冤屈，又無處可說，漸而漸之，大家看到他的時候，都面露鄙夷之色，恨不得立馬將他趕出去。

    這些事傳到了家里，又引得家里一陣打罵，可以說過得很不好，當時家里隔壁就是衙門，縣太爺無意間見過他幾次，知他真性，也護過幾次，卻怎么都改變不了大家對他的印象，久而久之，連他自己都放棄了，不再提這些事。所謂過去，印象里最好的，也不過只有忘年交一人。

    事情發生在那一年，突發天災，饑荒干旱籠罩了整個鎮子，大家一時間什么吃的都沒有，縣太爺把所有的東西都拿出來了，可還是不夠分。

    他拿出來東西了，大家分搶著吃完，便又上門來討。

    縣太爺搜腸刮肚，從別地里借些吃食過來應急，大家便以為他還藏著什么，吃完了就又過來找。

    一旦縣太爺不給，他們就立馬沖進去鬧，給了幾次之后，就洗不清，再加上人云亦云，把一生清廉的縣太爺說成個貪官小人，藏著糧食不肯交給大家。一怒之下，他們抄了縣太爺的家，卻發現他已家徒四壁，飯鍋里煮著的是白日里摳挖下來的墻角灰，拌著樹根算成了一頓。

    他們才恍然過來，趕緊去尋縣太爺，沒曾想縣太爺因為他們的事怒火攻心，竟是氣血上涌，再加上年紀也大，一倒不起。

    眾人心生愧疚，忙將他搬到屋里，也虧縣太爺頑強，昏了一天之后，竟還是從鬼門關里出來了。

    而他醒過來之時，卻看見大家正將當時還很年幼弱小的肥官圍在屋外，質問他到底是從哪里偷的吃的。

    彼時所有人都已經餓得頭暈腦脹，根本不講任何道理，想到什么就是什么，只要能有一口吃的，更是瘋魔不成樣子。

    他們將樹皮啃盡，土也硬著頭皮吃下去，終于忍受不了。

    其中一人便發了瘋，口中高喊著要吃肉要吃肉，竟是直接撲上去，咬住了肥官的胳膊，狠狠地撕下一塊肉來。

    其他人先是受到驚嚇，忙上前將人分開，轉眼看到他胳膊上汩汩流著的鮮血，忍不住咽了幾口唾沫下去。

    一時間，意識混亂，又有一人發了瘋，朝著肥官就要咬下去。

    肥官拼命地踢打，還是沒逃過去，又被咬下一口肉來。

    就在他以為自己會被活活咬死的時候，縣太爺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猛然將那些人撕開，一把抱住肥官就往屋里逃，他死死地將門鎖住，不讓外面的人進來。

    肥官痛得渾身難受，又餓渾身難受，連哭都沒了力氣，兩人相互依靠著，漸漸地昏睡過去。

    再次醒來，肥官身邊已經沒有了人。

    他怕找不到縣太爺，又怕外面的人還在尋他，又躲了好幾日，直到外面的人都沒了力氣，活像尸體似地躺在地上，他才敢在大半夜里打開扇門，小心地走在街上，尋找著縣太爺的身影。

    可他怎么都找不到。

    當時咬人的事情早已在這些人之中傳開，但畢竟這事違背道德天倫，更多人是鎮壓，再怎么都不能出現吃人的事情，可也有些人偷摸摸地在私底下，為了果腹忍心將小孩和別人家的互換，然后……

    肥官閉了閉眼睛，仿佛被潑了一臉狗屎，立刻嫌惡地皺起眉頭：“后來，我得知那群吃人的都窩在一起，他們被驅逐到外面去。我在里面找不到他，就忍不住跑到了外面，那天夜里我聽到了……我聽到了……”

    他的聲音再次哽咽了起來。

    他聽到是，其中一人有氣無力地說著：“我好想吃肉啊，就算是像上次，那個老不死的，就算是他的肉也行，雖然老了點，好歹能吃下去……”

    肥官如遭雷歿，當場僵在原地。

    難過和恨意交織在心頭，他當場立下決心，一定要回來報仇。

    為此，他決定離開小鎮，去外面尋求活路。

    許是命中有意，他在半死不活又身負重傷之際，終于遇到了貴人，貴人扶持他長大，助他平步青云，得知他想過來當個普通的縣太爺，便立馬將他送了過來。

    在這些年中，他的計劃越來越全，一步步實施的也越發的順利。

    眼看著就要報復成功了，卻沒曾想，會遇到黎歌幾個。

    雖然知道這不過是幻境。

    但黎歌心里還是忍不住一跳。

    肥官面無表情地沉默一會兒，冷冷地：“我的目的已經成功了，不管你們現在做什么，都沒有辦法挽回了，放棄吧！”

    黎歌沒吭聲，垂著墨黑纖長的睫毛，看著自己手掌出了會兒神，然后才簌簌抬起眼簾，只是面色更陰冷了些：“食物在哪里？”

    他強撐著站著，用“我不怕死”的眼神，盯了墨燃片刻，然后低沉道：“沒有！”

    “如果我們找到了呢？”

    “不可能！”他斬釘截鐵，“你們是不可能找得到食物的，那些已經是最后的部分了，我說的全是真的，那些糧食，早就被我燒了！”

    “所以你早就想好了要和他們一起死？”黎歌挑起眉頭，滿臉寫著“不信�！�

    肥官聲音僵硬：“那當然！”

    “如果你真的想死，你就不會多和我說這么多話�！崩韪柚苯亓水數靥舭椎溃骸罢f這么多，不就因為你不想死么？”

    他這么斬釘截鐵地肯定“遼安安”他們沒有找到食物，恐怕食物所在只有他一個人知道。

    如果他真的想死，只要現在握住刀柄往里一刺，在場這么多人都活不成。

    但他依然吊著一條命，吸著一口氣，還站在這里的原因，除了怕死之外，沒有其他的答案。

    因為這些人，都給不出他想要的道歉。

    也還不了那人的一條命。

    他想要的，這些人都給不了他。

    肥官面無表情，手指擱在腰側，指節卻蒼白泛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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