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樓起，紅墻繞。

    伊人雙鬢斑白面容老，

    余事舊夢成空隨魂銷。

    紅妝鏡臺前，洛墨盯著鏡中自己年輕的容顏，久久未發(fā)一言。

    眉似遠山不描而黛，唇若涂砂不點而朱，發(fā)如潑墨般披散在纖瘦的雙肩，皮膚白皙，除了眼底下濃濃的烏青，一切近乎完美。

    但事情發(fā)生地完全出乎意料！

    誰能想到一個本該自縊而死的人想死沒死成，結果還重生回到了自己十五歲那年？真是噩耗一般的存在！

    十年糾葛不夠，還要放自己回來重新經(jīng)歷一遍？

    慣于言行有度的洛墨頭一回生出了想要罵娘的沖動，這叫什么事？……罷了，老天爺既然給了自己重來的機會自然有其道理。況且，這也是個報仇雪恨的好機會不是么？阮紅袖，你害死我的母親，讓皇兒險些喪命，奪走了本該屬于我的一切，這次我要你加倍償還！

    “小姐。”

    一聲呼喊將洛墨從飄遠的思緒中拉回，洛墨轉了頭，正見打扮利落的青提與荔枝向自己走來。與她們的分別恍如昨日，一個死死守著鳳儀宮的大門，一個被自己派去抱著皇兒逃走，卻已不再是相同的記憶了。

    “青提，荔枝，你們來了。”洛墨微微一笑，仿佛正通過面前的兩個丫鬟看到了其他的東西，比如久遠的懷念與感激——前世二十五年來不論日子多么難過她們都不曾抱怨過一句，反而還會一邊鼓勵著洛墨，一邊暗自抹淚。

    搖搖頭甩去各種思索，洛墨正要開口，卻聽荔枝道：“皇上他真是太過分了！小姐您受委屈了……”

    荔枝不說，洛墨差點忘了這是什么日子，與鐘離卿大婚的轉天。前世的自己正是坐在此處苦苦等了一宿，然而沒等到那個心心念念的人，后來因為太困睡著了進而錯過拜見太后的時間，引得太后對自己第一印象極差。

    “有什么可委屈的，小姐我昨夜睡得極好，你們不要擔心我，”眼見著青提與荔枝擔憂的神色，洛墨有心解釋卻無從說起，總不能說如今那人來不來已不重要了吧，只得道，“好啦，為我梳妝罷，待會同我一道去拜見太后。咱們早些時候去，可不能叫太后等著了。”

    得了命令，青提與荔枝便按下心里的不平，正事要緊，于是開始忙碌，凈面，梳發(fā)，上妝，換衣——一系列的過程有條不紊地進行。

    收拾妥當后，洛墨對著古銅鏡露出了個恰到好處的微笑，不濃不淡，疏離有禮，心道：“我洛墨，回來了。”

    ……

    “請娘娘在此稍候，太后她還未起。”福壽宮的老嬤嬤示好般地端上來一杯熱茶放在洛墨跟前，笑瞇瞇道。

    這老嬤嬤對誰都是一副模樣，沒人能了解到她心中的真實所想，但這不妨礙洛墨接了她的示好，總歸對自己無害，換句話講，太后身邊侍候數(shù)十年的人哪能會沒有能耐。抬頭向老嬤嬤一笑，接過茶碗淺抿，才道：“謝過嬤嬤，喝了后身子暖和多了。”

    老嬤嬤笑而不語，轉過身走了，不多時從內(nèi)殿攙扶出來個衣著華貴的中年婦人，那便是太后了。

    “拜見太后，”離座，盈盈一拜，“兒媳給母后請安。”

    “起來吧，”聲音透著份慵懶，隨即轉頭對身后那嬤嬤道，“赤梅，去把我那鐲子拿來。”

    類似于民間婆婆傳給兒媳的物事，洛墨趕忙叫青提接下接下，心里也對太后對自己的感官多少有了些數(shù)。這時一陣香風襲來。

    “哎喲，這大清早的，日頭照的人可真是舒坦，”邁步進殿，立于中央行了個禮，“紅袖來給太后請安了。”

    哪怕再經(jīng)過幾世洛墨也不會忘記這熟悉的味道，濃濃的玫瑰香，正是那毒婦阮紅袖的最愛。

    悅耳的聲音，嬌憨美麗的外表，真是讓初見的人想生出一點不喜都難，前世洛墨正是被這副樣貌所蒙，才給了她一次又一次出手的機會。洛墨低頭瞧了瞧修剪恰到好處的指甲，身后的荔枝和青提突然沒來由地打了個冷顫。

    太后依舊是那句不咸不淡的“起來吧”，阮紅袖要落座時，就跟剛發(fā)現(xiàn)洛墨的存在似的，訝異道：“這不是皇后姐姐嗎，哎呀，紅袖尋思著皇后姐姐昨夜勞累過度，興許要日上三竿才醒，竟沒想到姐姐會如此勤快。”

    “嘉妃妹妹多慮了，”洛墨轉頭微笑道，“本宮身為皇后，該當一切以身作則，尤其是在孝敬長輩這件事上。”

    “姐姐說得是呢。”回以燦爛一笑，阮紅袖不再多言，落了座。

    不一會功夫，陸陸續(xù)續(xù)又來了人，三人洛墨都認得，正是杜羽綾、羅婧、裴若，且經(jīng)過嬤嬤的介紹后，洛墨才知道自己與那個人大婚不僅天下大赦，后宮里的人除了早已內(nèi)定下來的阮紅袖，其余人也晉了妃位。

    清妃裴若，不喜與人爭執(zhí)，在后宮中是個不爭不搶的存在，但她家是最有錢的，她爹是江南富商。

    秀妃杜羽綾，自幼一身舞藝名揚京城，也因此而自視甚高，洛墨倒覺得她沒什么壞心眼，只是性子比較直來直去，兵部尚書之女。

    仁妃羅婧，宮中吵架常常會有她的身影出現(xiàn)，倒不是喜歡吵架，而是因為她喜做和事佬，禮部尚書之女。

    四妃一后便是全了。

    …………

    宮中的請安也就是點點人頭，露個臉再喝些早茶，然后就可以各回各宮該做什么就做什么了。

    以性命想挾就是為了不讓自己當上皇后，呵，這次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接。

    “不知嘉妃妹妹的身子可好些了？”飲盡了最后一口茶，以絲絹輕拭，洛墨接道，“聽說前陣子嘉妃妹妹連著三日沒有進食，可千萬不要傷了身子才是。”

    秀妃杜羽綾一向口快，嗤笑道：“皇后娘娘可莫要錯放了好心，我聽說呀，嘉妃不進食是因為皇上立后之事。使性子賭氣便罷了，還非等皇上親自去她宮里哄了才肯吃飯，可真是嬌貴得很呢，就是不知我們其他人能不能有這個福分。”

    阮紅袖隱晦地瞪了她一眼，正想解釋，卻聽太后開了口：“到底是歲數(shù)大了耳朵不好使，我竟從未聽過這碼子事。赤梅，你可聽過？”

    到底是接觸久了，老嬤嬤一打眼就知曉了太后的意思，便搖了搖頭意為不知。

    眼見這情形不妙，阮紅袖趕忙跪下認錯，同時雙肩作出一副微微顫抖的動作，著實令旁觀之人我見猶憐，洛墨心中哂笑，阮紅袖這女人最擅長的就是示弱。但不能就讓她這么輕易度過，即便自己這一世無所謂，卻要為前世她大鬧新婚之夜討個公道，自是不能叫她好過。

    連忙裝出自責的模樣，跪到阮紅袖身旁，對太后道：“兒媳看顧不周，讓母后看了笑話，實在令兒媳羞愧難當，還請母后責罰。”

    “嘉妃姐姐今天極美。”仁妃羅婧跟其旁邊坐著的清妃裴若夸贊了一句，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很快吸引了太后的注意力。

    大殿中央的一濃一淡、一艷一清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放在太后的眼中卻有些眨眼了，原因無它，只因先皇后也就是目前的太后曾有規(guī)定帝后大婚后的三天內(nèi)其余后妃不可著艷，彰顯地位高低。

    這也是洛墨此舉的目的所在。

    “帝后大婚轉天便敢著紅，也當真是把我這個老家伙不放在眼里了！怎么？我加的宮規(guī)不合你意了？”太后怒道。

    阮紅袖心下懊惱，昨晚連夜給爹爹送了信過去，讓爹爹在承乾宮拖住皇上，事實上也確實做到了，總之皇上沒能去和洛墨圓房，使得她大為得意，這才一時昏頭撞了太后的忌諱。

    “太后息怒，”之前的裝出來的慌亂不再，這次阮紅袖是真的慌了，“紅袖只是一時高興皇后姐姐和皇上終于喜結連理，竟然違反了宮規(guī)。紅袖這便回去將這一身燒了，且此后一月都不會著艷，以表明對皇后姐姐的尊敬之心！”

    然后就是一個深深的叩首。

    太后看著跪在地上的阮紅袖良久，直到阮紅袖因此而微微發(fā)顫時，才終于嗯了一聲：“赤梅，給承乾宮遞個話過去，剔除嘉妃賜字，責令禁食三日，禁足一月，抄宮規(guī)三十遍，五日內(nèi)交上來。”

    言罷，嚴厲的目光掃過一眾妃嬪：“以后讓我再聽見誰以任何理由威脅皇上的，一律按今日處置！”

    “母后息怒，阮妃只是一時之失，您可莫要為此氣壞了身子。”見太后這是動了真火，洛墨心下冷笑，什么都比不得皇家威儀，這老婆子為了維護皇家威儀什么都做得出來，但嘴上仍是好言好語道。

    此舉便將阮紅袖被剔除賜字一事坐實了，又刷了洛墨在太后眼中的“懂事”印象，可謂一舉兩得。

    剛出了壽康宮，耳邊遙遙地傳來阮紅袖的低語：“皇后姐姐，你可不要得意地太早喲。”

    “抄一遍宮規(guī)動輒三四個時辰，阮妃妹妹還是先顧好自己吧。”語畢，洛墨轉身準備離去。

    “洛墨，你給我等著！”估計也是氣得狠了，再加上阮紅袖從小到大從未吃過這等虧，不由一時口不擇言，“你終究就是個落寞！忘記護國寺大師的話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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