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張二人一時間不知應(yīng)該作何表情。

    平京并不靠海，但離海也不算遠(yuǎn)。如果金賊真的從海上進(jìn)攻，那么大周就要面臨雙線作戰(zhàn)。

    且平京不比北境四州。

    那條天塹一般的見安江，比任何銅墻鐵壁都要堅固，自大周立國以來，盡管紛爭不斷，但從來沒有異族打到過江洲以南。

    奔騰不息的流水如同一道強(qiáng)有力的臂彎，將富庶安和的江南緊緊護(hù)在懷中。

    “皇上打算怎么辦？”

    “該來的躲不了。”陳翊琮低聲道，“所以我回來了。”

    張守中這才明白為什么陳翊琮臨時變卦，又從北境趕回。

    “北境就交給常、申兩位將軍，”陳翊琮接著道，“朕應(yīng)當(dāng)守在大周的南疆。”

    孫北吉輕輕嘆了一聲，他望著陳翊琮，既覺得憂慮，又帶著幾分激賞。

    “當(dāng)如此也。”

    這天下午，在結(jié)束了與大部分六部官員的會晤之后，陳翊琮騎著馬回了一趟恭王府。

    他在母親的靈位前細(xì)細(xì)講述了這次出行的種種見聞，講述他的幾次死里逃生，和他看見的人間煉獄。

    陳翊琮幾次哽咽，甄氏的靈位在高處安靜地聆聽著。

    這天，陳翊琮在恭王府傍晚一直待到了傍晚，才啟程重新回宮。

    今年的夏天比往年要熱得多，如今都已經(jīng)過了中秋，白天的暑氣卻還是沒有完全散去。

    只有等到入夜，四下靜寂，夜風(fēng)習(xí)習(xí)的時候，才讓人覺得秋日確實是來了。

    盧豆提著燈籠跟在陳翊琮的身側(cè)，他不時抬頭，用余光去看陳翊琮的側(cè)臉，陳翊琮看起來似乎正在想什么想得出神。

    “皇上，”盧豆輕聲道，“咱們好像走錯了。”

    陳翊琮停下了腳步，這才如夢初醒地看了看眼前的一切。

    “養(yǎng)心殿應(yīng)該往那邊走。”盧豆指了指東南的方向，“奴婢看您想事情想得出神”

    陳翊琮沉眸。

    “沒走錯。”他低聲道。

    盧豆怔了一下，知趣地低下了頭，他小心地跟在陳翊琮的一旁，為皇帝照亮前路。

    先前陳翊琮還未曾覺察到，直到此刻盧豆點(diǎn)破，他才意識到自己正不自覺地往曾經(jīng)的小院走去。

    這條路，他已經(jīng)走了很多、很多次。

    路上，陳翊琮不時碰見交班離去的太醫(yī)，他們之中，有些人還沒有得到皇上已經(jīng)回宮的消息，于是雙方走得很近了，他們才看清眼前人是圣上。

    太醫(yī)們紛紛慌忙跪下行禮，陳翊琮隨意揮了揮手，示意他們不必介懷。

    這情景讓陳翊琮覺得熟悉，從前在去柏靈的小院時，他也經(jīng)常碰見這些太醫(yī)畢竟那間小院就在太醫(yī)院值房的隔壁。

    昔日的小院看起來似乎更加破敗了。

    陳翊琮推了推門，發(fā)現(xiàn)門是從里面閂著的。

    他對著眼前的木門遲疑了一會兒，然后慢慢抬手敲了敲門。

    “誰啊。”趙七的聲音從里面?zhèn)鱽怼?br />
    “是朕。”陳翊琮低聲答道。

    一陣腳步聲隨即傳來。

    這一連串的動作和應(yīng)答，都讓陳翊琮感到某種時空交疊的錯愕。

    因為，從前也是這樣。

    趙七開了門，當(dāng)即就給陳翊琮跪了下去，他誠惶誠恐地望著突然駕到的皇帝，眼中帶著驚懼。

    木門一開，陳翊琮瞬間回到現(xiàn)實。

    這還不到一年，整個小院，已經(jīng)破敗了。

    庭院里的雜草無人修剪，瘋長了一整個夏天，如今已是一片枯黃，柏靈放在樹下的搖椅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像這樣難得的秋日夜晚，她應(yīng)該會拿著書卷，坐在院子里夜讀。

    空氣中彌散著桂樹的香氣。

    陳翊琮慢慢走過這間庭院，這里的每一樣事物，都顯露著一種無人照看的荒蕪。

    “你就是這么打理這院子的嗎？”陳翊琮回頭望了趙七一眼。

    “奴婢奴婢該死！”趙七立刻磕頭，“實實在是沒有辦法，內(nèi)務(wù)府內(nèi)務(wù)府這半年，什么都不給撥所以”

    “為什么不給撥？”陳翊琮冷聲道，他看了看此刻寂靜的庭院，有顰眉道，“這里就你一個人？朕之前調(diào)過來的那些宮女呢？”

    “都都調(diào)走了。”趙七顫抖著答道。

    陳翊琮的眉頭鎖得更緊了，他沒有再說什么，只是踩著臺階，慢慢走到正屋的門前。

    屋門緊閉，但沒有鎖，他稍一用力便推開了大門。

    借著今夜的清暉，陳翊琮看見他的正對面還掛著當(dāng)年皇爺爺筆力蒼勁的題字貞善流芳。

    屋子里的一切還是從前的樣子。

    他輕輕撫過曾經(jīng)和柏靈一起吃飯的方桌，撫過椅背，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的一個雨夜。

    那天夜里他渾身濕漉漉地走進(jìn)這里，那時屋里的燈火是暖橘色的，柏靈一邊和他說話，一邊站在椅背后面，給他擦頭發(fā)。

    盧豆就在這時點(diǎn)燃了屋子里的燈。

    陳翊琮看見，他方才撫摸過的地方，已經(jīng)多了幾道清晰的指印這里的一切都已經(jīng)蒙上了薄薄的灰塵。

    他喉嚨動了動，收回目光，往東邊的臥房走去。

    盧豆連忙端著燈盞跟了上去。

    正廳和臥房之間沒有木門，但柏靈掛了一道簾子在進(jìn)門的地方。侍女說，柏靈非常反感其他人未經(jīng)她同意就進(jìn)她的房間，即便下人們只是單純地去做一些擦拭和整理的活兒，也一樣會引來她的不快。

    所以這間屋子，日常都是柏靈自己在打理。

    陳翊琮望著屋子里的陳設(shè)，慢慢在桌邊站定。

    就是這把椅子在行刺的那天晚上，他和柏靈就坐在這把椅子上親吻。

    柏靈坐在他的膝上，和他緊緊地?fù)肀г谝黄稹?br />
    小小的，溫暖的柏靈。

    漫長的，沉默的親吻。

    “皇上”盧豆在一旁忍不住道，“這兒灰大，要不奴婢今晚讓人來打掃一下，您明天再來看看？”

    “不用了。”陳翊琮輕聲道，“拆了吧。”

    “什么？”

    “把這間院子拆了吧。”陳翊琮輕聲道，“徐直那邊不是一直叨叨底下人手不夠嗎，讓趙七調(diào)過去跟他做事吧。”

    “誒，明白。”盧豆點(diǎn)了點(diǎn)頭，但眼里還是帶著幾分不解。他聽見陳翊琮嘆了口氣，以為皇上要走了，剛想轉(zhuǎn)身，就發(fā)覺陳翊琮并沒有折返，而是慢慢走到了靠窗的梳妝臺邊上，盧豆又舉著燈跟了過去。

    桌上，還放著用了一小半的鯨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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