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平肅寺待的第四個年頭,淳安虛歲十歲,身形抽長,天人之姿已具雛形,坐在佛堂里誦經(jīng),常常能奪去香客的視線。
一個人的皮囊過于出色,美貌就成了原罪。
平肅寺里的僧人都住在一處院子里,有各自的房間,淳安也不例外。
寺里的僧人大多都比淳安大,一個容貌精致得世間女子都少有比上的小師弟在大多數(shù)僧人眼里都十分討喜。
只是淳安成日誦經(jīng)拜佛,臉上不帶一絲笑意,刻板得同悟?qū)幏秸扇绯鲆晦H,大多數(shù)僧人也不會湊上前去自討沒趣。
可世間總有那么幾個不長眼的人。
世上齷齪的事少不得,心思齟齬的人也少不了,即使佛門凈地,依舊有人包藏禍心,那身青灰色的僧袍不過是一張人皮。
佛堂在天暗之際便要落鎖,這日輪到淳安清掃佛堂。
寒冬臘月白晝頗短,淳安動作慢了些,還在打掃佛像后面的時候,佛堂已經(jīng)落鎖了。
佛堂里黑黢黢的一片,淳安站在佛像后面,想著今夜怕是只能在這里湊活一晚了。
不知過了多久,許是月上中天之際,佛堂的門鎖被人打開,有人躡手躡腳地走了進(jìn)來。
淳安端坐在佛像后面,以為是哪個師兄發(fā)現(xiàn)自己不在屋中過來尋了,還未起身,門再次被打開,另一個人走了進(jìn)來。
淳安聽見他們的交流,兩個聲音都很熟悉。
“小師傅,怎么今日約在這里?倒也不怕污了佛祖的眼睛!
這聲音清朗魅惑,沒多少敬畏。
淳安記得自己聽過,是前不久住進(jìn)寺廟里的一個香客,說是香客,其實也不然。
那男子無處可去,求到了平肅寺,悟?qū)幋缺癁閼,收留他住在了西院一處房間里。
淳安只不過遠(yuǎn)遠(yuǎn)看見過那男子一眼,大約二十多的樣子。
當(dāng)時已入深秋,那男子衣服松松垮垮套在身上,懶懶地倚在門框上,盯著他笑,聲音慵懶柔得像女子,“小師傅,來玩會兒啊。”
當(dāng)時很在他身旁的師兄念了句阿彌陀佛,拉著他轉(zhuǎn)身走了。
“嘁,什么佛不佛,我心里只有你。”
這道聲音淳安也不陌生,是住在他隔壁的青印師兄。
青印在平肅寺里的風(fēng)評并不是很好,早課經(jīng)常缺席,三天兩頭見不到人。
有時候看見青印,遠(yuǎn)遠(yuǎn)就能聞到濃郁的酒臭和脂粉味。
淳安聽見那男子輕笑兩聲,嗔怪道,“油嘴滑舌。”
“別廢話了,小心肝~”
隨后是一陣衣服摩擦的聲音。
淳安端坐在佛像后,聽著佛像前的聲音,黝黑的眼眸里毫無波瀾。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的聲音平息了。
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忽而淳安聽到了自己的名字。
“你們寺中的淳安小師傅,看起來……真不錯!
他聽到那男子這樣說,最后的三個字慵懶動聽,帶著勾人的尾音。
“怎么?你想?”
青印低頭看著男子,臉上帶著魘足。
男子低頭輕笑了一下,“那般如玉的男子,一次便是死了也值得了!
青印嗤笑一聲,“是啊!
他勾起男子的下巴,一雙眼眸里帶著警告和不正經(jīng)的精光,“可,那是我的獵物!
男子臉上的笑僵了一下,旋即摟上人的脖子,“到時只聽新人笑,哪聞舊人哭。真是冤家!”
兩個人悉悉索索折騰到天快亮才離去。
佛堂再次落鎖,淳安從佛像后走出來,空氣里彌漫著宛若麝香般的味道。
他眉頭微皺,并不明白剛剛那兩人在做什么,可他聽到了,青印說他是獵物。
什么是獵物?
任人宰割。
那天的事情像是一個夢境,此后的日子依舊風(fēng)平浪靜。
直到一個月后的夜里,淳安在自己的房間里看到了青印。
青印躺在他平日里睡覺的床上,衣衫不整,渾身散發(fā)著酒氣。
淳安站在床榻一米開外的地方,眉頭緊皺,耐著性子喊了一句,“青印師兄。”
床上的人打了一個酒嗝,迷迷糊糊地轉(zhuǎn)過頭,看見了他那容貌精致的連山下楚館小倌都比不上的師弟。
青印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笑得猥瑣,“好師弟,你怎在我房里?”
淳安不著痕跡地后退兩步,“這是我的房間!
青印眼眸微轉(zhuǎn),他當(dāng)然知道這是淳安的房間,今夜倒是個好機會。
青印跌跌撞撞地朝淳安走過去,酒臭混著脂粉味撲鼻而來。
淳安還未來得及后退,人已經(jīng)被青印抓住。
“師弟,師兄難受的緊,幫幫師兄吧。”
淳安從沒有一刻像現(xiàn)在這樣如此真切地感受到厭惡和惡心。
青印每靠近一寸,他便想把這人的血肉剮一次。
淳安掙扎著,腿狠狠踢向青印身下,青印吃痛松開了他,惱羞成怒,罵罵咧咧地狠勁朝淳安的肚子踹了一腳。
“給臉不要臉!今天老子非得馴服你!”
淳安捂著肚子蜷在角落,青印的腳踹在他身上的每一處,頭磕在木制的桌角,他能感覺到溫?zé)嵴衬伒囊后w順著臉頰流了下來。
他想反抗,可他沒有力氣反抗,甚至連站起來的能力都沒有。
心底似乎有什么東西要破土而出,淳安的黑眸逐漸渙散。
當(dāng)院子里傳來開門的聲音,落在身上的毆打才停止。
青印的腳步聲漸漸遠(yuǎn)去,淳安躺在冰冷的地上,身上的疼痛提醒著他剛剛發(fā)生的一切。
青印跳走的窗戶大開著,風(fēng)雪肆虐,凍結(jié)了水缸里的水,宛若將淳安的心也凍住了。
他不懂人世間復(fù)雜的情感,不懂何為悲,何為喜,何為愛;他不懂每日抄寫的佛經(jīng),不懂何為慈悲,何為濟世,何為普渡眾生;他不懂世人與他的關(guān)系,不懂何為家人,何為師傅,何為朋友……
可他懂一點,他不曾傷人性命,不曾謀人家財,不曾損人利益,他安靜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卻遭人如此對待。
聽新來的師弟說,他爹娘把他送到平肅寺是因為不愛他了。
雖然他不懂愛是什么,可他的爹娘將他送到平肅寺也一定是因為不愛他吧……
呼呼的冷風(fēng)穿過窗戶吹到淳安身上,他蜷在地上,抱緊自己。
師傅說,普渡眾生,慈悲為懷,可世間從未給予他分毫溫暖,世人從未救他于苦難,他來渡世人,何人來渡他呢?
夜里風(fēng)雪肆虐,無人知曉少年混著鮮血的淚曾滴落在這片土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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