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姝影第一次，聽到了秦瑄帶著強烈情緒的聲音，跟平日那種缺乏抑揚頓挫的腔調完全不一樣。
秦瑄雙手握拳，近乎咆哮一般對著墓碑吼著：“你是我秦瑄唯一的朋友，你的命比那些螻蟻重要得多你知道嗎？潘多拉計劃不管怎么玩弄人性，不管怎么抓住烏合之眾的心理弱點，為的不還是大宏王朝的徹底崛起？中國互聯網產業迅猛的啟動，將撕裂出多少法律法規的口子，產生多少蘊含了財富的灰色地帶，你怎么就不肯去抓住呢？”
“完美的游戲？這世上哪來完美的游戲？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不要幻想通過游戲教育用戶什么。只要操控好他們的情緒，他們自己就會乖乖的送上自己的時間和金錢。那些有情懷有思想的游戲？他們不配玩！”
“今天，潘多拉計劃里的第一套方案已經證明成功了。在你面前，我要把方案給你妹妹還原，讓她知道這次的成功是為什么。不然，我擔心帶著跟你一樣夢想的李姝影，會走上你的老路。李姝影，這次的全程操作你都明白了嗎？”
李姝影看到秦瑄情緒激動的樣子，皺著眉頭回答：“大概明白了一些……”
秦瑄手一揮：“沒完全明白，我就復盤給你聽，你仔細記著。大概在一年前，我知道了私服和外掛對整個網絡游戲行業的影響。當時大家都在譴責這兩個東西，而我則開始研究私服和外掛對于行業的成長有沒有幫助。稍微研究了一陣子，我就發現這兩個東西其實是玩家需要的，并不是游戲行業的洪水猛獸。”
李姝影覺得有點怪異：“私服和外掛不是危害游戲產業的東西？我們大宏王朝深受其害啊！”
秦瑄搖搖頭，找到旁邊一棵小樹，靠著站穩后說：“從韓國那邊代理的各種mmorpg客戶端游戲，操作上其實非常簡陋。玩家使用外掛，其實就是為了諸如自動跑路，自動攻擊鎖定等大眾功能。這些功能，應該在游戲里改進。”
李姝影反駁：“你說的只是普通功能的外掛，還有那些變態外掛呢？比如裝備復制，刷錢以及變態的十倍攻擊全屏加速等等。這些利用游戲bug的變態掛，對游戲的危害才是最大的。”
秦瑄回答：“不，你可以認為那些也是玩家的需求。以前這些傳統的客戶端游戲，玩家基本上在游戲中的成就，比拼的都是時間的投入。對于普通玩家來說，這是一種公平。但是對于另外一些玩家來說，則是不公平的，因為我們人和人的時間成本不一樣。”
“相信你也聽過那個什么網絡雞湯故事，微軟ceo比爾蓋茲走在去辦公室的路上，看到地上有一百美金他都沒必要去彎腰撿起來。因為他如果把彎腰揀美金的一分鐘時間花在工作上，產生的收益就不止一百美金了。”
“所以在游戲當中，有些有錢的玩家寧可用金錢來換取時間，但是傳統的點卡時間收費模式下，他們的需求無法得到最大化的滿足，這就將他們消費的天花板給壓制住了。經過周羽滔的數學計算，只要游戲中百分之十左右的高端玩家的消費得到徹底的解放，那么普通玩家的消費其實就無足輕重。”
李姝影這下明白過來了：“所以說，免費游戲滿足了大部分玩家在私服體驗中不花錢玩游戲需求，而道具收費則滿足了少數高端玩家快速消費換取快速成長的需求。”
“沒錯。”秦瑄扶了一下眼鏡：“同時，我們收買了目前市面上大部分的實體公會，讓他們在游戲中故意制造矛盾，產生大量的火拼。在這種戰火紛飛的情況之下，我們的道具銷售才會火爆，因為這就是世界上最好的生意中的一種——給交戰中的雙方都賣軍火，這門生意已經火爆了很多個世紀，在網絡中也不會例外。”
“潘多拉計劃中，憤怒這個情緒的操控是最為直接粗暴的。每個人都在成長中或多或少的積攢下了負面情緒，只要在合適的場景中引爆，就會引發奇效。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理智中樞前額葉嗎？正常情況下人類是不會胡亂充值消費的，但是在憤怒情緒的支配下，他們就會掏出所有的現金甚至借錢，來平息掉游戲中因為成長落后而遭受不公平對待的憤怒。”
秦瑄的手指輕輕在腦門上敲了一下：“記住了，我們需要欺騙人，我們需要操控人，就要破壞他理智中樞的穩定性，要讓他的認知網絡劇烈動蕩，讓他不能理智的思考而沖動的決策。這個憤怒情緒的操控，只是潘多拉計劃里‘七宗罪’解決方案中的入門罷了。”
“七宗罪？你說的是基督教中的那個七宗罪嗎？”
“是的。”秦瑄再次點頭：“seven deadly sins，天主教教義中的七宗罪。它們分別是傲慢pride、嫉妒envy、懶惰sloth、憤怒wrath、貪婪greed、暴食gluttony和淫欲lust。而這也是人性中的七種弱點，抓住這些工具就能在心靈上對大眾為所欲為，這就是我們心理魔術師的七種武器。”
“通過這段時間的觀察，我相信你已經明白了憤怒的力量。而后面幾個工具的運用，我也會一一給你展示和講解。李姝影，我希望你能和你哥哥不一樣，放棄那種懦弱的正義感，無意義的道德潔癖。只要我們不違法，操控大眾心理那巨大的灰色地帶，足夠大宏王朝成長并且摧毀對手。”
李姝影只覺得身子一寒，想到了一個問題：“如果我們的對手，乃至整個互聯網行業都在學習我們的這些方法，那么整個互聯網游戲行業的未來會變得怎樣？”
“呵，怎樣？”秦瑄臉上露出一個不知道是冷笑還是怎樣的表情：“我來告訴你會怎樣。你知道為什么這個計劃不叫七宗罪計劃而叫做潘多拉計劃嗎？因為一旦放開了道具收費這個模式，游戲行業乃至整個互聯網產業的魔鬼就會降臨了。在這個模式當中，網絡游戲從過去時間收費模式下的社交平臺，變成了用戶重度付費的流量榨汁機。一個個的游戲因為高averagerevenueperuser，也就是高arpu值，即每用戶平均收入而導致玩家流失速度加劇，于是會無比渴求新增流量的獲取。”
“為了獲取新的流量以及更高效率的變現，網絡上游戲的廣告位置會價格猛漲，游戲的互聯網廣告素材會更多的刷新下限，而游戲中的策劃設計從如何給玩家提供樂趣以及社交變成了如何更精致更準確的設計體驗障礙，制造玩家的付費點而讓玩家付費更痛快。”
“自從我們使用了潘多拉計劃中道具收費模式，使用了操縱公會引燃玩家的憤怒的手段，那么我們就打開了網游乃至中國互聯網行業的潘多拉魔盒，從此這個產業會在流量獲取與流量變現兩根核心指揮棒的操縱下，狂奔得面目全非。”
“非常抱歉，李姝影女士。你和你哥哥夢想中那種完美的游戲，讓大家少花費少沉迷，卻又能有巨大的文化價值和虛擬體驗的游戲，在這個潘多拉魔盒打開后的土壤里不能生存了。很多年以后，也許是十年也許是二十年，中國玩家會問為什么我們中國不產出歐美那種三a級的大作。答案其實就在今天，就在我們的道具收費模式上。我們這個模式只需要索取，不需要給予。烏合之眾的網絡大眾們，簡直就跟一塊塊*的肉擺在案板上，隨便我們切割。”
“順便說個題外話，知道這些玩家愚蠢到什么程度嗎？咱們游戲的商城系統當中，武器強化寶石從第十級到第十二級的寶石，都是需要靠大轉盤抽獎獲取的。這個里面的心理學和數理學，就是我當初在*跟周羽滔聯手完善的。”
“人類有一種很有趣的心理，就是對沉沒成本的無法舍棄。這種大轉盤本身就是概率恒定的抽獎機制，但是玩家會下意識的覺得之前連續不中是運氣不好，而之前的失敗則是對‘運氣’的積累，相信更多的抽獎之后幸運就會降臨。其實啊，他們都只是被概率戲弄的玩物，本質上還是無法接受之前賭博沉沒掉的成本這個現實，一次次的出手，最終越陷越深，最終在賭場里傾家蕩產。”
“所以我在游戲里，將最重要的道具都設置為抽獎模式，而不是明碼標價售賣模式。利用玩家的賭徒心理，這個銷售額真的是非常驚人。還記得我們在大宏王朝的總裁辦里，周羽滔高興的說要做網絡賭場，被我們否定了嗎？其實啊，只要吃透了用戶的心理和賭博的數理規律，遍地都是可以收割的韭菜呢。”
聽到秦瑄這一番“酒后吐真言”，李姝影腦海中感覺到巨大的轟鳴，鎮得她感覺幾乎要眼冒金星。
雖然在墓地這里，李姝影感受到了秦瑄對李一飛深刻強烈的友情。但是在隨后的所謂“復盤”當中，李姝影真正明白了為什么李一飛當初說“這是一個有惡魔級商業構想的人”。
現在看來，秦瑄眼中的玩家，公司的用戶，都是一群群烏合之眾，一批批哭著喊著前來送錢的傻子。在他眼里，這些都是“螻蟻”，在他神的視角里都是來奉獻的。
李姝影在此刻的秦瑄眼里，看到的是狂熱與冷靜，是冰與火的融合，是以神的視角看待這個世間的超然，不存在半點憐憫，只有居高臨下的冷漠。
在這個瞬間，李姝影知道了秦瑄為什么一直都是那種表情與說話的態度——跟他眼里的螻蟻，需要什么態度？
在這盛夏的夜晚，在哥哥的墓地前，李姝影感受到了濃烈的寒意在擴散。
星光倒垂的夜幕中，仿佛有黑暗的魔鬼在肆虐，在跳舞，在撲向整個人世間。
深深的吸口氣，李姝影堅定的說：“秦瑄，雖然你的辦法直接有效，但是我依然相信這個世間并不只有冷漠，人與人之間并不只有算計和利用。偉大的感情雖然容易受挫，但是它如同星火一樣不會熄滅，并且會頑強的堅持，與黑暗對抗到無盡遙遠的時空。我現在不過是一個實習生，我還很弱小。但是我相信我父親的理念，我哥哥的堅持，這是我們李家的精神烙印。我會在日后繼續學習，繼續成長，繼續看著你的所作所為。我會區分好你如神一般見識中光與暗，黑與白。我會約束好其中黑暗的力量，放大其中光明的力量。在我成長到一定程度的時候，我相信我們家族理念中完美的游戲，一定會誕生，會降臨。”
秦瑄眼神恍惚了一下，仿佛在李姝影的身上看到了光暈，甚至在她身后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在對自己露出旭陽一般的笑容。
搖搖頭，秦瑄嘀咕：“不行，喝多了有幻覺。”
看到秦瑄又有點站不穩的樣子，李姝影估計他喝多了還非要到郊區的墓地來吹風，這下可能要跪。
趕上兩步，李姝影扶著秦瑄，兩個人順著青松墓地的青石臺階，一步步走向墓園的大門。
夜風中，松柏搖動，樹影之中光與暗在不斷交錯交織，一時分不清誰與誰在糾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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