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任遼東指揮史郭譜，與曾經(jīng)的曹國公李景隆有私隙。他下了這個易令，幕僚也規(guī)勸過他。他理直氣壯地說：“降職是必須的，也不能在我眼皮底下。真來了定遼中衛(wèi)，我必看他不順眼，三天兩頭找他不痛快，那樣更糟糕。”
遼東都司大小數(shù)十衛(wèi)，偏偏往最遠(yuǎn)的鐵嶺衛(wèi)丟，這不是不待見，是十分不待見。遼東的大部分衛(wèi)所，都有孟善的舊部，就是顧老爺子的子侄輩，也是有的，只有鐵嶺衛(wèi)例外。
鐵嶺衛(wèi)統(tǒng)共兩個千戶所，實際只有一千三百人，每個千戶所均不滿員。是以，沈從君這個千戶守孝之后，便讓那候千戶身兼兩千戶所的活計。
候千戶是郭譜自己的人，是顧?quán)嵜先叶际召I不了的人。
捋完鐵嶺的人事后，鄭智冷靜道：“遙兒和七七留在順天，我獨自去鐵嶺。”
顧遙不同意：“鐵嶺也無所謂，沈從君的孝期即將結(jié)束——”
鄭智便道：“待他官復(fù)原職，你再過去。”
是的，難點是這個。沈從君孝期過后，能不能官復(fù)原職，另當(dāng)別論。對候千戶來說，到手的權(quán)利，他能舍得放棄么？他即便放棄了，鄭智又能歸到沈從君名下嗎？即使能，要鄭智去給沈從君做小弟，他亦無法坦然。
鄭智不會把自己的自卑講出，他只道：“鐵嶺比鳳城還要冷，條件更苦，七七是不能跟著去的。如果你跟我走了，那七七要怎么辦？”
顧遙啞然。
真是左右為難，讓鄭智一個人去鐵嶺，自己在家陪七七的話，顧遙相信，她就更不可能丟下七七去鐵嶺。帶七七去鐵嶺，除非鄭智能站穩(wěn)腳，否則，沒戲。可那郭譜才升的遼東指揮史，他下來怎么也要個五六年，鄭智在遼東站穩(wěn)腳，實在是天方夜譚。
那么，讓鄭智單獨待個五六年？
不，顧遙不舍得。
她覺得好渴，吞咽了一口口水，她沙啞著嗓子問：“那，你能不能不去遼東了？”
調(diào)令已經(jīng)下來，如何不去？而且，一個蘿卜一個坑，其他的位置已經(jīng)安排好了人，臨時變更，很難的。但是鄭智見顧遙不過瞬間，便啞了嗓子，哪敢說這話，便道：“去是必須的，一旦有機(jī)會，我便調(diào)往別處，屆時我們一家再團(tuán)聚便是。”
可是顧遙計劃去遼東，并不只是為了陪鄭智。她還準(zhǔn)備了工人、火器材料，她要改良軍火的。一旦軍火改良成功，即便是郭譜，也擋不住鄭智升遷的機(jī)會吧？但是，丟下七七，像路夫人曾經(jīng)丟下自己那般——顧遙做不到。
縮在鄭智懷里，顧遙輾轉(zhuǎn)反側(cè)，夜不能寐。
鄭智再次規(guī)勸：“調(diào)令要我在九月下旬前到任。你知道的，這必須快馬加鞭的。七七和你，都承受不住的。”
顧遙嗓子已經(jīng)很沙啞了，說話便疼的那種，但是，她依舊罵了句：“該死的李景隆！”
是的，該死的李景隆。
還有那該死的郭譜，我們家鄭智是可憐的受害者好么？你腦子進(jìn)水了吧！
黑暗中，鄭智輕聲跟了個“嗯”。
黑暗中，兩個人緊緊依偎，珍惜這最后的時光。
天亮之后，鄭智便要啟程了，因為時間緊。
天亮之后，顧遙抱著閨女，送鄭智送到大門外，淚涕漣漣，任憑秋風(fēng)吹疼了臉頰。鄭智撫摸著她紅腫的眼睛，道：“不必?fù)?dān)心，我很快回來。”
遼東都司的使者，也好心去安慰道：“鄭夫人，您也是一道要去鐵嶺的呢，不必如此這般生離死別的模樣。”
“什么！”
鄭智已經(jīng)是五品的百戶了，顧遙稱一聲夫人，雖有些不合規(guī)矩，倒也不是未嘗不可。然，眾人驚的是使者的話。鄭智將顧遙護(hù)在身后，冷聲質(zhì)問使者：“曲經(jīng)歷，把話說清楚。我去鐵嶺衛(wèi)，這是軍令，我的妻子，并不需要隨軍！”
曲經(jīng)歷嘆息道：“沒法子，這是指揮史大人親自下的令，要求鄭夫人隨軍。有個事，你們可能不知道。洪武年間，指揮史的原配夫人，便是跟著指揮史在永平任上時去了的。是當(dāng)時的曹國公大人，親自下的令。”
你妹啊，原來私仇在這！
顧遙發(fā)現(xiàn)自己罵少了，也哭少了。她也走，閨女怎么辦？憤怒加休息不夠，顧遙不滿吐出口：“那你昨日怎么不講！我的行李都來不及收拾啊！”
我昨日講了，你們不就做好準(zhǔn)備了嗎？曲經(jīng)歷立即歉意道：“那是下官忙完了，給鄭夫人道歉。如此，給夫人一個時辰的時間收拾行囊，可好？”
鄭智趕在顧遙之前，道：“如此，多謝了。”
說完，鄭家大部分立即回府，梧桐苑的人不必吩咐，直接去收拾行囊。跟著去遼東的婢女，木槿幾個都是江南人，來順天府已經(jīng)很痛苦了，鐵嶺的寒冷荒涼，只怕她們?nèi)チ艘舶状睿ㄒ坏暮蜻x人，便是玉娘。
這事倒不大，麻煩的是，七七怎么辦。
顧遙強(qiáng)迫自己鎮(zhèn)定下來。
世子夫人直接道：“七七交給我吧，我?guī)Т罅怂齻�姐姐，你們放心吧。”
鄭智卻道：“多謝大嫂。但是，我想把七七交給母親。”
世子夫人雖然有帶大三個孩子的經(jīng)歷，但是，鄭元請出嫁在即，侯府又是一攤子事，別說七七了，就是文清兩個小姐妹，世子夫人已經(jīng)照看不來了。而侯夫人江氏不同，她一生無女，這會兒能帶著孫女，豈有不高興的？武安侯鄭亨是宣府的老大，七七在那，定然極為受寵。
這主意倒是不錯，但是，問題來了。
世子夫人問道：“若送去宣府，你們是來不及的。我這邊騰不出手，你大哥則是不能擅離職守——別人，你不放心的吧？”
鄭智既然開了口，便已做好打算，他說：“我即刻寫信給十一叔，他去宣府時，順道過來把七七帶給母親即可。在那之前，還是要大嫂多費心了。”
“放心。”世子夫人只能如是作答。
顧遙抱著閨女不撒手，鄭智見了不是個事，一狠心，在顧遙耳畔道：“你既然必去不可，快去安排一下原計劃帶過去的人和物件。靠那個早日定下來，接了七七過去一家子團(tuán)圓才是正經(jīng)。”
對！是這個道理。
顧遙行動了，卻依舊是抱著七七不肯撒手。七七感受到母親不安，懵懂的眼睛，已出現(xiàn)名為慌張的表情。她緊緊抱著顧遙，眼巴巴地看著鄭智。
鄭智實在撐不住，背過身去，一拳打在老樹上，打落一地秋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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