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智在外頭只會夸顧遙,怎可能答應?顧遙的話,倒是提醒了鄭智。遲遲不搬,定會有人說顧遙沒本事。思及此,鄭智道:“那就四月里搬吧,日子你定。”
爭取到決定權的顧遙,連黃歷都沒拿,直接去找世子夫人,問世子夫人的意思。
世子夫人笑道:“這點事,你自己定就是了,還巴巴來問我做什么!”
顧遙道:“還在家里一天,便要聽大嫂的。離開家里,不懂的依舊要問大嫂。大嫂也想著點,時不時去伯府瞧瞧,給我領領道。”
被賴上,世子夫人不愁反樂,才要應下,一旁的三姑娘道:“三嬸都多大了還離不開我娘,好沒臉。”
沒臉的顧遙齜牙,道:“三侄女說得對極了,我就是離不開你娘!”
顧遙同世子夫人母女鬧了好一會,才去江氏那里,與江氏道:“母親,按三爺和大嫂的意思,我們四月初二搬家。人手方面已和大嫂說好,梧桐苑的人都帶走,下剩的,她再給添一些。母親這里,先前給我使的王媽媽,能跟我一起走么?”
鄭智給武安侯長臉,更給江氏長臉。江氏巴不得兒子早日獨立門戶,立即道:“你還想要誰,只管說。”
鄧媽媽眼巴巴地瞅著顧遙,顧遙只當沒察覺,推辭道:“母親這里也缺人,現有的人都是使喚慣了的,但有不足,再添新人慢慢教著就是。大嫂說,若有大事用人時,還是家里頭出人。分府,卻還是一家人的意思。”
顧遙離開正院后,所有羨慕的目光,都投在了收拾行囊的王媽媽身上。
朝堂之上,鄭智跟在世子身后,完全按照鄭世子的吩咐,除非點名,否則不開口說話,做一名合格的新朝臣。與一般新人不同,他即便有些聽不懂文官的嘰嘰歪歪,卻也聽得極其認真。沒法子,誰叫他回家后要寫一篇,不低于千字的朝堂見聞。
永樂皇帝不著痕跡地掃了鄭智數次,見他每次都是仔細聆聽,不由暗暗點頭。政事說完,皇帝直接點名:“鄭三,伯府已給你備好,你何時搬家?”
鄭智立即上前,恭敬答道:“三月沒幾日了,四月里搬。內子說伯府后院不用那么大,留一半出來給末將做火器房,因而要晚幾日。”
四月里搬,在后院改進過后,因而具體日子定不下來。
鄭智提到了顧遙,提到了后院。有那想多的,已認定鄭智這是懼內,后院不用那么大,便是不養妾侍的意思。皇帝同路確卻明白,顧遙八成是要給自己留一處位置。
皇帝便道:“很是不必,火器房,朕單獨與你便是。”
上位者如此態度,下朝后,武將蠢蠢欲動,準備拋橄欖枝與靖安伯鄭智。熟料,吏部尚書蹇義搶在眾人之前,走到鄭家父子跟前。見禮后,蹇義開門見山道:“得空帶小五和孩子去蹇家走走。”
鄭智應聲,還道:“一直不得空,連荃表弟替我接妻兒進城,還沒來得及感謝呢。”
后頭追上來的路確,這才想起來顧遙和蹇義還有這份親戚關系。掃了恩師一圈,路確插言:“搬家的時候,別忘了給路家下帖子。”
對著路確,鄭智就更恭敬了,他立即應下,還道:“路大人不說也是要送的。遙兒忙不過來,還要路夫人幫襯呢。”
路確揮手打斷:“她不行,還不如你媳婦呢。若是在忙得緊,把孩子送到路家就是。”
待休沐之日,鄭智果真將孩子送了過去,同去的,還有鄭世子的兩個兒子。先前鄭智幾個孩子在路家時,路確想著文武雖殊途,但是,在孩提時代,還是沒那么多講究的。為了外孫,他特邀同僚兒孫前來做客。
這對宇哥兒兄弟來說,是好處,對世子兄弟,何嘗不是呢?
路確見到鄭世子的兩個孩子,想著鄭世子的為人,立即意識到,這八成是鄭世子主動加塞的。真是,讓人不爽啊。
大房兩個孩子跟來,的確是世子主動要求的。有結識文臣的緣故,更重要的是,路確獨特的人生經歷,出色的斷案能力,都是鄭世子欣賞的。鄭世子早有結交的心思,一直不得其口。那日,見路確看鄭智的目光如同父親看兒子,世子立即找到了突破口,從加塞兒子開始。
路確雖沒想到這么多,但直覺的,他不想答應。
然,不等他說啥,鄭智已道:“我自小跟著大哥,才有今日親近。”
血緣之外,日息相處的感情,也是旁的比不了的,鄭智便是最好的例子。在鄭智看來,兒子們和侄兒們相處,更為重要。
路確把鄭智的態度看在眼里,氣笑,因道:“你是好意,總還得孩子們彼此欣賞才好吧?算了,隨你,你想把雞鴨鵝圈在一起我沒意見,但是,孩子們喜歡和誰來往,你不得插手!”
鄭智道:“這個自然。便是我想干涉,遙兒也不許的。”
提到顧遙,路確問:“遙兒知道長房的兩個孩子也在?”
鄭智頷首,路確不再啰嗦:“好了,進去吧。”
路確對鄭智,對鄭家孩子的偏疼,朝堂上下看在眼里。連皇帝都開玩笑,與路確道:“你這是待干外孫么?分明是親孫呢。”
外孫也是孫子,這是事實,路確不解釋。
有那好事者,去找顧佑。顧佑官職不夠,不用上朝,每日做衙即可。同僚傳什么話的都有,叫他最不能忍的,便是那些說顧遙為了前途,四處認親的事。
顧佑為女兒正名:“認先保定候為祖父,是侯爺的主意,我父親同意的,與孩子何干?至于路家,至今都沒有擺酒宴請,根本就沒這回事!路夫人沒有女兒,對別人家的女孩兒都好。小女是一個,先前待商女姚七也是極好,這是路夫人的厚道。”
對啊,路家一直沒宴請正式認女呢。于是,詫異的目光落到了路確頭上。路確要怎么說?能對外人說,是他夫人想起一切后,不肯將親閨女認作義女么?
不,不能。所以,路確說:“認不認的,都是我與夫人之女,沒那么多廢話。”
這是明晃晃的搶閨女啊,顧佑聽了,卻不在意地笑了笑。但是,路確與顧佑搶閨女的話,還是傳了出來,傳到顧遙耳內。顧遙聽了,立即丟下家事,直奔顧家,匆忙見過眾人,去外院等顧佑。
顧佑下衙歸來,聽聞顧遙來了,顧不上換衣服,直奔正堂。偏見著顧遙,還要念叨:“你最近家里頭事多,有事找我,派人說一聲,我給你辦了就好,還來什么來!”
望著蒼老的顧佑,顧遙心中一酸,很想像小時候那樣撲過去。她強忍淚水,撒嬌道:“我想爹爹了,想祖母了,想姐姐們了。”
顧珍嫁進楊家,楊家散盡家財照顧獄中的楊老爺。如今,楊家人都住在顧珍的陪嫁宅子。老夫人擔心孫女,一直沒離開過南京。
顧佑聽了,滿目都是思念和疲倦,他想請辭來著。
這幾年,顧老爺子身體時好時壞的,使得顧家上下都吊著一顆心,顧佑的日子,是最難過的。上峰知道他的情況,都不敢深用;下屬知道他的狀態,做事總有些力不從心。偏顧佑,還不能真個兒請辭,因為他是顧家長房,唯一出仕的人。
顧遙不知父親心中所想,只看著老人家泛白的兩鬢,目露心疼。
把顧家一堆的事在心里過了一遍,顧遙發現自己能幫的,便只有顧清商的婚事,便道:“女兒最近給鄭聰相媳婦呢,遇到個可愛的小姑娘,把她說給商哥兒,可好?”
顧佑連連擺手,道:“不著急給商哥兒找。總要讓他挑一個自己中意的,省得收一堆人,還沒有個說話的。”
顧遙聽了險些哭出來。
常言道,娶妻娶賢,納妾納美。妾,是取悅男人的。前前后后,顧佑屋子里有三位姨娘,其中兩位還是角色,看似艷福不淺,實際……
顧遙生母沈姨娘,如何拋夫棄女就不說了;那商哥兒的生母琴姨娘,在趙王事敗之際,一條白綾解決了自己的生命,留下商哥兒一個艱難度日。一直安安分分的妾室,便是四姑娘顧迎生母周姨娘。能做顧家的姨娘,是周姨娘的夢想。夢想如此簡單的周姨娘,如何能入顧佑之目?
對顧佑來說,女人不在多,知心的,一個足以。求而不得,卻又是人生的一種狀態,顧佑習以為常的狀態。所以,他這一次,是真的動了心,決定辭官。
“你大哥這么多年的努力,我看在眼里。在順天府成為京師之后,實在不適合他念書了。我呢,準備讓他回太康做幾年田舍翁,安心讀幾日書,再來考。至于你二哥,叫你二嫂拖住了后腿,都怪我當初沒攔著。”
顧佑只攔了長子的親事,使得長子避開了娶李家女的命運。結果,次子因自幼長在李家,得了李家的青眼,硬是又塞了一個李氏女過來。這一次的顧李氏,仗著上頭兩層婆婆都是李家人,不把長嫂放在眼里,不伺公婆,自己沒生兒子,還攔著顧珺納妾。
“哎……”
長嘆一聲,顧佑定定地看著顧遙,再一次道:“我準備請辭回鄉。”
顧遙不反對,只一件:“爹又是為了我回的吧?”
顧佑哪會承認?笑了笑,道:“不是,是爹爹自己累了,也要讓你大哥大嫂輕巧點。”
顧遙并不怎么相信。
這些緣故或許都有,但是,她依舊認為路確近來的強勢,也是讓她爹退讓的原因。他這個親爹離開了京城,路確這個“義父”便能更加光明正大地維護顧遙。顧佑緊咬牙關不承認這個,顧遙也拿他無法。又和顧佑說了許久的話,顧遙這才在催促中離開顧家。
目送顧遙的馬車離去,顧佑不著痕跡地抹去眼角的淚水。
他做得再隱秘,也逃不過顧西的雙眼。見主人難過,顧西便道:“五姑奶奶才聽說這些風言風語,便回來看老爺,可見她多在乎老爺。老爺,何必——”
“是啊,明眼人都知道她更在乎我,更孝敬我這個生父,這叫路大人如何自處?如何寵愛遙兒?我能給遙兒的保護,必然不及路確給的多。不能讓路大人難做,不能讓遙兒吃虧,那么,只有,我來退。”
“老爺啊——”
顧西的哀嚎沒有結束,顧佑又道:“且老大那里太難了點,我得為他做點事。”
眼看知天命的顧佑,真的知命了。要想騙住別人,首先把自己騙了。他告訴自己,也告訴所有人。辭官,便是為了長子。
請辭之前,顧佑先去和老爺子打招呼。
“遙兒這會兒還沒站穩,家里頭也幫不上什么,不若讓她借別人的力站穩腳步。我呢,趁著這幾年,理理家事,帶著幾個孩子安份讀幾日書。不拘兒子孫子,怎么也得供出個進士。否則,我們長房至少有二三十年,要像李家那樣做田舍翁了。”
顧家的財富,是在顧佑和顧佑兩兄弟中舉中進士之后攢起來的。但老爺子,固執地認為“顧家家業,是老子拿命拼出來的”。這會兒歲不能言,可他的面目表情,都在說著這個事。
顧佑只當沒看出來。
父親一直遙兒幫大哥一家的事,他如何不知?因為知道,才覺得顧家,或者說自己離開順天,才是對顧遙最大的幫襯。
顧佑從來不是激進的人,所以,他對老爺子說:“父親放心,外頭傳言我和路大人別著勁,兒子一時半伙不辭官,至少要到年底的。”
老爺子登時放下心來。
這一放,徹底放了下來。
永樂十九年四月初四,鄭智顧遙搬家的次日,顧老爺子終于閉上眼睛,結束了辛勞的一生。顧遙借著守孝,推了一切能推的宴請,還鄭智一片安靜的天地。
顧佑的請辭很快得到了批復,顧家一家,扶著快哭瞎的大老爺,離開了順天府。
顧遙一直將父兄送到城外。
她送多遠,路確就跟了多遠。直到顧遙放棄,路確才和顧佑說:“你放心,遙遙我會照應好的。你安心守孝,將來,不管是你三年后的復起,還是顧家子弟仕途上要出力的地方,我都不會袖手旁觀。”
顧佑謙遜道謝后,平生第一次,傲然道:“大人的心意,下官,不,小民心領了。但小民的嫡親姐夫是吏部尚書,堂弟是一方大員,不必路大人費心。”
蹇義好歹也這把年紀了,三年后他還在不在吏部尚書的位置,又有誰能肯定呢?這種情況下,顧佑收下路確的心意,才是最明智的做法。但顧佑不肯,他已經放棄了女兒,尊嚴,總要掛在自己的脊柱上的。
至于女兒,顧佑更加驕傲了,他說:“至于遙兒,我自己的閨女,我最清楚不過。有條件的時候,她就像多花兒一樣嬌嬌的;沒有條件,她會像野草一樣瘋長,活得比誰都好!”
路確一噎。
可不是?如同前世,閨女不聲不響地考研讀博,入軍,完成老人家的心愿同時,被人稱為三代,把他這個二代,直接拍死在沙灘上。
而顧佑,在說完這一句后,看著遠方的顧遙,到底還是心軟了,所以,他換了語氣,道:“但是若有大人的幫襯,那孩子和鄭三,必能少受人欺負。今后,勞煩,路大人。”
送走顧家人后,路確別扭地與顧遙道:“顧佑,顧仲和這個人,的確是個好父親。我,不會比他差。”
顧遙不說話,望著早已沒了人影的大道,淚流滿面,幾番險些暈倒,她都拒絕了路確的攙扶。直到鄭智送人歸來,這才放心倒在夫婿的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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