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爺......”
賈寶玉下馬,王順、李貴還有他帳下的親兵也跟著下馬。
他們這一行人多,氣勢非凡,旁人自然主動給讓開一條道路。
攤位前,隨著他們的靠近,那努力撐著傘的書童頓時神情戒備。
倒是那半靠坐在一間廢棄門店屋檐下的褐衫儒生只是微微抬起眼簾看了一眼,等到賈寶玉走近,便懶洋洋的道:
“閑事莫開尊口,若是買字,框內(nèi)有現(xiàn)成的,十文錢一幅,都是普通的春聯(lián)。
若要現(xiàn)寫,十文錢一個字。”
“呵呵。”
賈寶玉笑了笑。他上來確實(shí)是想問幾句閑事,沒想到人家第一句就把嘴給堵上了。
抬手制止了后面很容易炸毛的茗煙幾個,走到那籮筐前,拿起幾幅春聯(lián)看了起來。
如他所言,確實(shí)都是最平常不過的春聯(lián),不過看著隨意的一卷一卷的扔在框內(nèi),不難看出,或許就是他練字的稿子,順道用個紅紙,拿來賣錢。
“字不錯,這兩幅,我要了。茗煙,給錢。”
拿了兩幅春聯(lián),交到鋤藥手里,順道讓茗煙給錢。
他出門,已經(jīng)不帶銀子習(xí)慣了。
“嘖嘖,看這位公子如此年輕尊貴,還以為是顧解元的朋友,沒想到還真是來買字的。
瞧他身上的那件雀金裘,至少價(jià)值千金,這樣的人物,居然還親自去挑十文錢一幅的春聯(lián),這京城的怪事,越來越多了。”
旁邊的人看賈寶玉拿了春聯(lián)付了錢,頓時議論開來。
這邊,見小童收了二十文錢,買賣做成,儒生倒也不好意思再半躺著,微微坐正了身子。
“這位公子若是買好了,還煩請讓開,在下還要做生意......”
“好你個窮酸秀才,我家二爺何等人物,肯買你的字是看得起你,你居然還敢攆人,大街是你家開的不成?”
茗煙看不慣一切不給他家二爺面子的人。這是一個狗腿子小廝最基本的職業(yè)操守。
賈寶玉笑著打斷了茗煙沒有涵養(yǎng)的話,笑道:“我買了你的字,你收了我的錢,我們兩家就達(dá)成了買賣的關(guān)系。
我作為買主,若是對你的字有什么疑惑或是不滿意,你作為賣主,難道不應(yīng)該負(fù)責(zé)解釋和退換嗎?
若是照你這樣不顧買賣規(guī)矩,那你不遠(yuǎn)萬里從異國他鄉(xiāng)運(yùn)回來的東西,又有什么人敢買呢?”
賈寶玉的話,別人聽不懂,但是那儒生卻是瞬間明白。
“你看過我的策論?”
儒生眉頭一皺。
“有幸拜讀過一番。”
“呵呵,落第之作,何談拜讀,只要沒污了閣下的視聽便求神拜佛了。
罷了,閣下要是來指教的,請恕在下不能相陪。京師太大,居之不易,在下還要為主仆兩個的生計(jì)奔波,告辭。”
儒生顯然以為賈寶玉是聞名而來,想要與他辯論學(xué)術(shù),他沒心思奉陪,于是招呼書童,就要收攤另尋地方。
茗煙的話點(diǎn)醒了他,大街確實(shí)不是他家開的。所以,他雖不能趕人,但是他可以走。
“且慢。”
“閣下還有何吩咐?”
“我要再買一幅字。”
儒生眉頭緊皺,似乎十分不想做賈寶玉的生意。
不過,他也不想惹麻煩,因此耐著性道:“何字?”
賈寶玉不答,示意他先鋪紙蘸筆。
儒生都一一照做,然后抬頭以目詢問。
“就寫四個字,富國,富民。不過我有一個小小的要求。”
“請講。”
賈寶玉淡淡一笑:“需得把富民寫在富國之前。”
儒生蘸筆的動作一頓,沉默了一下,他擱筆抱拳道:“敢問閣下何人?”
賈寶玉心下?lián)u搖頭,裝了半天,總算是把你這個比小媳婦兒還生人勿近的書生弄得正常了。
正待再提升一下逼格,誰知茗煙見賈寶玉沒說話,以為是讓他代說,便噼噼啪啪一頓講了。
“哼,我家二爺乃是堂堂禁軍都虞侯!便是只論功名也是進(jìn)士出身,比你高多了!”
茗煙的話音一落,周圍頓時再次議論開來。賈寶玉的樣子或許很多人不知道,但是提及他的事跡與天資,京中少有人不知。
所以很快就把賈寶玉與傳說中那個少年神童、京城第一才俊的形象貼合起來。
儒生也是面色一正,且彎腰抱拳道:“在下顧鼎臣,見過賈公子。之前不知公子尊駕,怠慢之處,還望恕罪!”
京中萬千少年貴族他都可以不加理睬,但是唯獨(dú)賈寶玉,他必須報(bào)以尊重。
因?yàn)椋麃碜陨綎|!
哪怕山東天災(zāi)之前他就已經(jīng)來到了京城,但是在這個講究故土人情的時代,自賈寶玉從山東歸來那一日,任何籍貫在山東的人,都不能不對賈寶玉報(bào)以一二分的尊敬!
這就是功名!一種超越科舉功名的威望和影響力。
“不必客氣,顧解元請落筆。”
賈寶玉沒好氣的看了茗煙一眼,對于他打亂自己的裝逼套路有點(diǎn)不爽,不過事已至此,只好十分有風(fēng)度的讓對方下筆。
顧鼎臣一改之前的桀驁之態(tài),以手臂碾平了紙張,然后蘸筆,鄭重其事的寫上了賈寶玉要求的四個字,然后雙手呈給賈寶玉。
賈寶玉拿過來,輕輕吹了一下。
顯然,這幾個字的功力,比籮筐里那些就要好多了。
而且,可看的出來,人家解元的名頭真不是虛的,至少這字的功底,比他這個半道出家,只練了兩年的天才要好一些。
“好字,只怕我今日沒帶上足夠的抵價(jià)的銀兩。”
說完,賈寶玉很有先見之明的回頭瞪了茗煙一眼,把他“二爺,咱們銀子多得是”這樣的話瞪回去。
顧鼎臣也是一愣,隨即就拱手道:“賈公子才情卓絕,澤被山東百姓,這幾個字,就當(dāng)在下送給公子的吧。”
“不妥不妥。”
賈寶玉連連搖頭,忽然一扯自己的身上,將才剛到手幾天的雀金裘扯下,放在桌上,道:“如此好字,看來只能拿它才勉強(qiáng)可以抵價(jià)了!”
顧鼎臣再次一愣,隨即就道:“賈公子,萬萬不可!”
他并非貧寒門戶出身的子弟,之所以現(xiàn)在如此潦倒,只是不愿意向家中開口罷了。
他如何看不出賈寶玉身上這件氅衣的貴重!
可是之前趕都趕不走的賈寶玉,此時卻一點(diǎn)不留念的拿著字走了,只留一句:“今日得顧兄四字,如獲至寶,區(qū)區(qū)外物,只堪抵其萬一。
顧兄不必相送,待他年雄飛高舉之日,賈寶玉定與顧兄把酒言歡,暢敘富國富民之策!”
賈寶玉走了,留下了一地的唏噓聲。
今日這出熱鬧,比戲文里唱的還精彩!
竟然真的有千金買一字這樣的離奇故事,而且就發(fā)生在他們的眼皮底下,怎么不叫人不心情激動?
顧鼎臣一手觸著躺在桌上的千金裘,看著賈寶玉一行十幾人策馬而去,他也心神激蕩。
原來,天下英才,并非舍我其誰。世上,竟真有此等行事氣度、博學(xué)涵養(yǎng)都遠(yuǎn)高于自己之人。
可見自己以前真的是井底之蛙,夜郎自大了。
如此看來,或許首輔對自己的評價(jià),根本沒錯。
“少爺......?”
書童詢問顧鼎臣如何辦。
顧鼎臣眼睛一瞇,看了看四下的人,特別是在那些身形畏縮的人身上留意了一下,低聲道:“收拾東西走,走大道回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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