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歷史的記載，向敏中卒于公元1020年，也就是去年。
可向敏中并沒有在去年死去。
不僅沒有死去，還精神頭十足的出使了一趟遼國。
寇季原以為，是自己的出現(xiàn)改變了向敏中的命運。
如今看來，命運只是因為他的出現(xiàn)，推遲了一些日子而已。
或許是因為他幫助向敏中重新出現(xiàn)在了朝堂上，重新出任參知政事的緣故。
讓向敏中借著這個勢頭，多活了一年。
但現(xiàn)在，勢頭明顯有些減弱。
寇季對向敏中的感情很復(fù)雜。
有時候他覺得向敏中像是一個為老不尊的長輩，總是在他有麻煩的時候，出手幫他一把，然后再借此嘲笑他一番。
有時候他覺得向敏中像是他的一個至交好友，總是能放下長輩的架子，把他當(dāng)成同齡人，跟他聊很多的趣事。
二人相交莫逆。
有友情，也有一絲絲的親情。
所以寇季在得知向敏中命不久矣的時候，有些傷感，又有些焦急。
寇季很怕在向府門口看到那高高掛起的白燈籠，也很怕看到向府內(nèi)一片素縞。
值得慶幸的是，寇季到了向府門口的時候，并沒有看到懸在門楣兩側(cè)的白燈籠，也沒有看到橫跨門楣的素縞。
向府門口依舊如故。
除了一個年輕的門子外，還有一個管事模樣的人，一臉哀傷的站在門口恭迎前來探病的客人。
向敏中病情危急的消息傳出去以后，一些跟向敏中有交情的，以及一些向敏中的門生、故舊，紛紛上門探望。
管事和門子接待著他們進(jìn)入了府內(nèi)，到偏廳休息。
寇季邁步進(jìn)入到了向府的大門口以后。
管事和門子一起迎了上來。
“寇公子……”
門子迎到寇季面前，躬身一禮。
管事踹了門子一腳，低聲喝斥道：“什么寇公子，要叫姑爺。過了今日，寇公子就是咱們府上的新姑爺。”
門子趕忙垂眉順耳的對寇季施禮道：“姑爺……”
寇季對此并沒有說什么，只是陰沉著臉，詢問道：“向爺爺身在何處，我想去探望他。”
管事弓著腰，臉色難看的道：“姑爺，您府上的媒婆剛進(jìn)門，您現(xiàn)在去見老爺，有些不合禮法。”
寇季皺眉道：“事到如今，哪有那么多禮法可以顧的？”
“向爺爺身在何處，快帶我過去。”
寇季低聲喝斥了一聲。
管事也不敢為難他，帶著他進(jìn)入到了向府，繞過了向府內(nèi)長長的廊道，進(jìn)入到了后宅。
寇季一進(jìn)后宅，就撞上了一臉愁云慘淡的向嫣。
寇季三步并作兩步，走上前，輕聲詢問道：“嫣兒，向爺爺身體如何？”
向嫣見到了寇季，像是看到了主心骨一樣，一頭鉆進(jìn)了寇季的懷里。
她拽著寇季的衣襟，再也忍不住心中的哀傷，哭出了聲音。
“嗚嗚嗚……府上……府上坐館的大夫說……說祖父活不過今年……”
寇季懷抱著向嫣，伸手拍著她的后背，一邊安慰她，一邊瞪了一眼在一旁猶豫著要不要開口的管事。
管事看到了寇季兇巴巴的眼神，先是愣了一下。
然后識趣的退出了后堂。
寇季拍著向嫣的后背，低聲安慰道：“別聽那些大夫胡說八道，向爺爺應(yīng)該是積勞成疾，休息幾日就好了……”
向嫣明知道寇季這是在騙她。
但她還是選擇相信了寇季的鬼話，哭泣的聲音笑了一些。
寇季抱著向嫣，等她苦夠了以后，輕聲道：“帶我去看看向爺爺……”
向嫣略帶哽咽的低聲道：“媒婆……媒婆在祖父的房里……我爹不讓我進(jìn)去……”
“不礙事……萬事有我。”
寇季安慰了一句。
向嫣沉吟了一下，點點頭，帶著寇季往向敏中臥房走去。
走到了向敏中臥房門口的時候，就看到了向府一大家子人，全守在向敏中的臥房門前。
他們見到了寇季，有些愕然。
但是并沒有多言。
他們也知道寇季在這個時候出現(xiàn)在向府，有些不合禮法。
但是他們卻沒有訓(xùn)斥寇季的資格。
有資格訓(xùn)斥寇季的人，都在向敏中房里。
寇季護著向嫣，進(jìn)了向敏中臥房。
臥房里。
向敏中躺在床榻上，向夫人、向傳正伺候在床前，一個媒婆模樣的女人，站在他們?nèi)松砬埃吐暤恼f著話。
向敏中的其他幾個兒子、孫子，規(guī)規(guī)矩矩的守在距離床榻不遠(yuǎn)的地方。
寇季護著向嫣剛進(jìn)入到了臥房，就引起了臥房內(nèi)所有人的注意。
眾人先是齊齊一愣。
隨后相繼擰起了眉頭。
向傳正略顯不悅的道：“寇季，你這個時候跑來向府做什么？”
媒婆哎吆吆的叫喊了幾聲，提著手巾，扭著腰，到了寇季身前，驚叫道：“寇公子啊，你這個時候跑到向府上來做什么？你這可是壞了規(guī)矩，壞了禮法的。”
寇季冷冷的掃了媒婆一眼，“一邊待著去，府上答應(yīng)給你的謝禮，我給你加一倍，別在我眼前礙事。”
媒婆立馬閉上了嘴，喜滋滋的退到了一邊。
寇季拍了拍向嫣，讓她站在一邊，在向傳正幾人不悅的眼神中，他踱步到了床榻前。
床榻上的向敏中，臉色慘白，雙眼神色渙散，渾身硬梆梆的像是個冰棱子。
“向爺爺……”
寇季低聲呼喚了一句。
向敏中目光緩緩凝聚，落在了寇季身上，略微有些意外的道：“你……你怎么來了？”
寇季蹲下身，緊挨著床榻，輕聲道：“來看看你……”
向敏中聲音微弱的道：“不合禮法……”
寇季不在乎的道：“事到如今，管什么禮法？”
向敏中聞言，微微一愣，艱難的扯起了嘴角，低聲笑道：“你說的也對……老夫守了一輩子禮法，馬上要死了，還守什么禮法……”
寇季會心一笑。
向敏中看向寇季，又道：“那你明日就跟嫣兒成親如何？老夫看不到你們成親，老夫死不瞑目啊。”
“爹，您說什么呢。”
向傳正沉聲道：“先帝大喪期間，汴京城里有幾家敢成親的？反正嫣兒和寇季的婚事已經(jīng)定下了，什么時候成親都可以。”
向夫人在一旁點頭道：“正兒說的有理……”
向敏中低聲哼哼了兩聲，罵道：“你們懂個屁。”
向夫人、向傳正被罵的有些說不出話。
向敏中繼續(xù)道：“老夫就是要看著嫣兒出嫁，不僅要看著嫣兒出嫁，還要看著你們騰出這座宅子，給嫣兒當(dāng)陪嫁。”
“爹……此事不妥……”
“爹，先帝大喪期間，嫣兒和寇季成婚的話，會引人話柄的。”
“……”
向敏中的五個兒子中，有三個兒子開口制止。
分別是向傳正、向傳式、向傳師。
寇季微微皺了皺眉，卻沒有說話，向家三子為何開口制止，他大概猜到了一些。
向敏中冷笑一聲，“給老夫收起你們那些小心思，想貪這座宅子？老夫給你們，你們守得住嗎？”
向傳正黑著臉，咬牙道：“爹，孩兒并不是想貪這座宅子。只是先帝大喪期間，不宜成婚。一旦引人話柄，我們兄弟幾個可都要跟著遭殃。”
向敏中不咸不淡的道：“老夫自會跟官家請一道恩旨，替你們解決這個麻煩。”
“爹……”
“不必多言。”
向敏中聲音不知不覺洪亮了幾分。
“季兒，你過來。”
向敏中對寇季伸了伸手。
寇季探出手，讓他抓住。
向敏中又對向嫣招了招手。
向嫣趕忙湊到向敏中身前。
向敏中抓住他二人的手，合在了一起，叮囑道：“季兒說的有理，事到如今，不必拘泥于那些俗禮。老夫做主，把嫣兒許給季兒。
自有皇天后土為證，無需那些繁瑣的俗禮。”
向嫣垂著淚點點頭。
寇季哭笑不得的道：“向爺爺，會不會有些草率了？”
向敏中瞪眼道：“怎么會草率呢？老夫乃是一家之主，老夫把嫣兒許給你，無人可以反駁。稍后老夫會上書官家，請官家準(zhǔn)許你們在先帝大喪期間成婚。
老夫快要死了。
老夫的遺愿，官家不答應(yīng)也不成。”
頓了頓，向敏中盯著寇季道：“難道是你不愿意？”
寇季搖頭道：“小子沒有不愿意。”
向敏中滿意的笑了笑，道：“那就成……你回府以后，就讓你寇府的人開始著手準(zhǔn)備。”
寇季有些猶豫。
成婚乃是大事，他不想倉促間就辦了。
總覺得少了一點歡快的感覺。
向敏中似是看出了寇季的心思，臉上的笑意緩緩斂去，突然緊握住了寇季的手，沉聲道：“小子，老夫之所以如此著急的把嫣兒嫁給你，為了什么，你心里很清楚。”
向敏中懷的什么心思，寇季當(dāng)然清楚。
向敏中在為后輩鋪路。
也是為了盡快讓向府靠上寇季，好讓寇季照應(yīng)著向府。
以前寇季覺得向敏中這么做，有些太過于功利。
現(xiàn)在他卻改變了自己的想法。
向敏中三個兒子剛才為了爭奪向府的宅子，露出的丑態(tài)，他看在眼里。
明顯有些鼠目寸光。
若真有出將入相的本事，根本不會計較這些錢財上的得失。
像是寇準(zhǔn)、向敏中、王曾、李迪等人，從來都不會刻意的去追求錢財。
在他們眼里，權(quán)力才是最根本的東西。
有了權(quán)力，想要什么沒有？
沒了權(quán)力，縱然你家財萬貫又能如何？
還不是任人宰割的魚肉。
向敏中應(yīng)該是很早就看出了幾個兒子不成器，所以才焦急的把大孫女嫁給寇季，借此為后輩子孫謀一條后路。
向敏中見寇季遲遲不肯答應(yīng)，眼中流露出了一絲乞求的神色。
寇季心里暗嘆了一口氣，點頭道：“我聽向爺爺?shù)摹?br />
向敏中聽到這話，滿意的笑了。
他讓府上的管家備上了筆墨，親自看著向傳正寫了一封奏疏，蓋上了印璽。
然后又讓五子向傳范，替他把奏疏送到進(jìn)了宮里。
向家第五子向傳范，算得上是向家五子中，唯一一個有出息的。
當(dāng)然了，他的出息并不是來自于他自己，而是來自于他的妻室。
他娶了南陽郡王趙惟吉之女安福縣主為妻，借著皇親貴胄的名頭，混了一個密州觀察使。
南陽郡王趙惟吉乃是太祖趙匡胤之孫，趙德昭之子。
此前的丹毒事件，南陽郡王府一脈并沒有受到牽連。
在趙禎登基以后，對南陽郡王府一脈各有封賞。
向傳范借此也得了一些封賞。
雖說向傳范娶了安福縣主，這輩子都不可能出現(xiàn)在朝堂上參與政事，但是有南陽郡王府一脈護著，他這一輩子不會缺少榮華富貴。
所以向傳范不會貪戀向府的宅子。
向敏中可以放心的讓他送奏疏。
向敏中的奏疏送進(jìn)了宮里以后，王曾審閱了一番，派人去寇府請回了寇準(zhǔn)。
寇準(zhǔn)入宮以后，又拉上了趙禎，三個人商量了一會兒。
最終決定答應(yīng)向敏中的請求。
先帝大喪固然重要，但考慮到了向敏中的身份地位，以及他對朝廷的功績，朝廷有必要給他開一次先例。
有了決定以后。
趙禎命人草詔，賜婚寇季、向嫣，令他們速速成婚。
當(dāng)然了，圣旨上除了賜婚以外，還有諸多約束。
允許寇府披紅掛彩，但不允許出現(xiàn)喜樂。
允許寇府迎親的隊伍在城內(nèi)繞行，但迎親的隊伍不得超過百人。
……
之所以會有諸多約束，也是為了規(guī)避先帝大喪。
同時也為了避免民間的百姓在看到了寇季成親以后，紛紛效仿。
詔書很快被送到了寇府。
寇府派人去向府，跟向府的人商量了一下，決定三日后，正式成親。
向敏中在奏疏上提到，希望他奏疏遞上去的次日，寇季和向嫣就成親。
可這明顯有些辦不到。
兩個豪門大戶聯(lián)姻，要準(zhǔn)備的東西、要宴請的客人，多不勝數(shù)，根本就不是半天就能完成的。
所以寇府的人去向府，征求了一些向敏中的意思。
向敏中覺得自己一時半刻可能還不會死，所以讓人選了選黃道吉日，發(fā)現(xiàn)三日后就是黃道吉日。
寇季和向嫣的婚事，也就定在了三日后。
然而，作為主人公的寇季，從始至終都是暈暈乎乎的。
他沒料到，他這么快就要成婚了。
有點突然，有點猝不及防，有點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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