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禎、寇季，皆沒有言語，二人一起冷冷的盯著夏竦。
夏竦既然開了口，就再也沒有停下的意思，他指著趙禎，大聲的喊道：“他有手段，有心機(jī)，懂得招攬人心，懂得斂財，懂得制作比步人甲還強(qiáng)橫的神兵利器，更能揣摩你的心思。
他不到三旬，已經(jīng)邁入到了二品之列。
等他拿下了西夏，就到了封無可封的地步。
他還年輕，他以后建立的功業(yè)還有很多，到時候你拿什么封賞他？
你什么也給不了。”
趙禎、寇季二人依然不為所動。
夏竦眼前瞪的大大的，喊道：“我知道你們親如兄弟，互相信任。可他到了封無可封的地步，就算他沒有怨言，他手下的人也有怨言。
大宋朝堂上掌權(quán)的文臣，皆跟他親厚。
大宋朝堂上新興的武臣，大多都是他一手提拔的。
你有功不賞，他們就會幫寇季張目。
等到滿朝文武對你的不滿積累到了你難以壓制的那一天，就是他們黃袍加身，將他送上皇位的那一日。”
夏竦說到此處，聲嘶力竭的咆哮，“你趙氏江山，是黃袍加身奪來的，到時候也要黃袍加身還回去。這就是報應(yīng)！”
“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夏竦張狂的大笑，似乎已經(jīng)看到了他所言的那一幕。
趙禎、寇季二人，像是看白癡一樣的看著夏竦。
趙禎緩緩開口道：“夏竦，你玩弄唇舌玩弄的大半輩子，到最后，還想玩弄唇舌？你以為你說這些話，朕就會忌憚四哥，猜忌四哥，甚至想方設(shè)法的防著四哥，或者干脆將他殺了，以除后患？
你錯了。
你看輕了朕，也看輕了四哥。
朕和四哥的心胸，遠(yuǎn)比你想想的要大。
朕和四哥要做的事情，恐怕需要花一輩子才能完成。
朕和四哥，有可能要得罪全天下人。
到那個時候，全天下人最不愿意看到的人，恐怕就是朕和四哥。”
夏竦聞言，臉上的笑容緩緩斂去，驚愕的盯著趙禎，“你你們要干什么”
趙禎下意識的看向了寇季，寇季也看向了趙禎。
二人相視一笑，盯著夏竦，淡淡的齊聲道：“革新！”
夏竦驚恐的瞪大眼。
革新？
改革？！
趙禎和寇季要改革弊政？
“你們你們怎么敢？”
夏竦驚恐的喊道。
夏竦之所以反應(yīng)如此大，那是因?yàn)楦镄碌乃枰池?fù)的東西很多，稍有不慎就會落一個烽火四起的局面。
即便是以趙禎和寇季二人的身份、地位、權(quán)柄，推行革新，很大的可能也會失敗。
失敗后所要承擔(dān)的后果，是恐怖的。
趙禎的帝位都有可能被動搖。
即便是趙禎的帝位不動，手里的權(quán)柄也會喪失很多。
寇季則會死，死的很慘。
革新必然是要觸碰到一部分人的利益的。
有可能會引起天下所有人敵視。
為何是所有人？
因?yàn)榛蕶?quán)不下鄉(xiāng)。
當(dāng)趙禎和寇季二人的革新政令，威脅到富商大賈、豪門大戶、官宦世家，甚至所有官員利益的時候。
他們會聯(lián)起手對付趙禎和寇季。
在皇權(quán)不下鄉(xiāng)的情況下。
趙禎和寇季二人推行的政令如何解讀，那就是那些富商大賈、豪門大戶、官宦世家、以及地方官員說了算。
他們可以在給百姓講解政令的時候，曲解政令的意思，將好的變成壞的，將壞的變成更壞的。
趙禎和寇季二人革新，是為了百姓。
可到了他們的嘴里，革新就是為了要百姓們的命。
在這個消息不暢通、交通也不暢通的年代，百姓們一時半刻也很難辨別消息的真?zhèn)巍?br />
那些富商大賈、豪門大戶、官宦世家、地方官員說的多了，百姓們很有可能就會信以為真。
然后他們就會跟著那些那些富商大賈、豪門大戶、官宦世家，一起對付趙禎和寇季二人。
寇準(zhǔn)、李迪等人只不過更改了朝廷的一部分政令，動了一部分人的利益，就產(chǎn)生了巨大的后果。
寇準(zhǔn)在精簡天下兵馬期間，引得各地兵馬嘩變，狼煙四起，最后還是借著重兵，彈壓下去的。
李迪動了一部分官員的爵位、官職，就遭到了人構(gòu)陷，差點(diǎn)沒把自己老命搭進(jìn)去。
他們二人的作為，只能算得上是整頓朝政，談不上什么革新。
即便如此，也引起了如此大的動蕩。
若是真的推行革新，動全天下所有權(quán)貴的利益，那反抗的力量就會更大。
在這種情況下，確實(shí)沒有人會將黃袍披在寇季身上，讓寇季接替趙禎稱帝。
不僅沒人擁護(hù)寇季為帝。
指不定所有人還想將趙禎拉下馬。
即便是趙禎和寇季頂住了壓力，鎮(zhèn)壓了一切反抗，將革新進(jìn)行到底，并且成功了，最后他二人也會被很多人記恨上。
如此一來，夏竦的一番話，就成了一個天大的笑話。
“我們?yōu)槭裁床桓遥咳羰俏覀兂闪耍粋�會成為千古一帝，另一個會成為萬人膜拜的圣賢。而大宋，將會進(jìn)入一個前所未有的鼎盛時期。”
趙禎盯著夏竦道：“你夏竦，不過是個鼠目寸光之輩罷了。朕以前高看你，是朕眼瞎。你就靜靜的等著為那十八萬冤魂償命吧。”
“噗通！”
夏竦跌坐在了地上，一臉驚恐。
他怕的不是那數(shù)之不清的刑罰。
他怕的是趙禎和寇季君臣二人。
因?yàn)樗l(fā)現(xiàn)，他奈何不了趙禎和寇季君臣二人，他永愿也不可能報仇。
寇季隨手將手里的酒壇子拍開，將里面的美酒灑在了地上，對夏竦道：“這酒是敬那十八萬冤魂的！”
寇季將酒撒完，扔下了酒壇子。
趙禎和寇季不再多看夏竦一眼，邁步離開了牢房。
夏竦在趙禎和寇季走了以后，坐在地上一動不動。
直到夏安期跪在地上呼喚了許久，才將他喚醒。
夏竦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對著牢房內(nèi)的墻壁，狠狠的撞了過去。
“爹？！”
夏安期眼疾手快的去抓夏竦。
但一道閃光比他的速度更快。
“嗖”
一支袖箭從黑暗的角落里射了出來，扎進(jìn)了夏竦的大腿上。
夏竦慘叫了一聲，跌倒在了地上。
他掙扎了幾下也沒有爬起來。
最后干脆直挺挺的趴在了地上，一動不動。
“來人吶！救命啊！有刺客！”
夏安期大聲呼救，卻無人答應(yīng)。
牢房上下。
唯有夏安期的聲音在回蕩，經(jīng)久不絕。
牢房外。
趙禎和寇季君臣二人一起邁步走出了牢房。
君臣二人雖然從沒有說過革新的話，但卻有同樣的心思。
大宋的政務(wù)，他們二人解楚的越深，了解的越深。
大宋如今的弊政，已經(jīng)多到了他們二人看著頭皮發(fā)麻的地步。
不革新，即便是他們打出了偌大的疆土，也會很快被葬送干凈。
君臣二人在生出了革新的心思以后，就一直在挖掘大宋的弊政。
雖然他們二人從沒有明言過革新，但二人心里都清楚，對方都有革新的心思。
若不是今日夏竦一番話，逼的趙禎開了口。
恐怕君臣二人會將革新二字一直藏下去，然后默默的做，只做不說。
他們君臣二人經(jīng)歷的事情多了，遠(yuǎn)比朝堂上的一些大臣們更懂人情世故。
朝堂上的那些大臣們，無論做什么，都要大肆的宣揚(yáng)出去，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們要做大事一樣。
然后他們宣揚(yáng)出去以后，他們的對手，或者受到他們要做的事情影響的人，就會果斷對他們出手。
最終的結(jié)果就是，被人聯(lián)手鎮(zhèn)壓。
君臣二人深知這一點(diǎn)，所以做什么事情，都是先做，后聲明。
就拿寇季在西域征戰(zhàn)來說。
朝廷對民間，一直都用的是寇季外出去馳援沙州借口。
對滿朝文武也是如此。
可寇季到了沙州以后，真的是去馳援沙州了嗎？
沒有。
寇季到了沙州以后，先在沙州城內(nèi)大殺了一番。
然后擊潰了西夏兵馬，將沙州收回為大宋所有。
緊接著，利用沙州距離汴京城遙遠(yuǎn)，傳遞消息不便這一點(diǎn)，迅速的退出了拿下整個河西的戰(zhàn)略。
等到滿朝文武知道消息的時候，寇季已經(jīng)奪下了河西三地。
等到滿朝文武想摻和摻和的時候，寇季已經(jīng)拿下了整個河西。
從頭到尾，滿朝文武其實(shí)都沒有什么反應(yīng)的機(jī)會。
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寇季依照自己的心思行事，插不了一點(diǎn)手。
如今攻打西夏也是如此。
突然之間興兵。
數(shù)十萬兵馬就調(diào)遣到了西夏。
根本沒有給滿朝文武參與決斷的機(jī)會。
滿朝文武知道寇季已經(jīng)拿下夏州的時候，還是寇季遇刺的消息傳到汴京城的時候。
寇季三番四次的避開了滿朝文武行事，并且每一次行事都非常快速，也逐漸的摸索出了一套對付滿朝文武的辦法。
趙禎亦是如此。
他雖然是在得到了寇季遇刺的消息以后離的宮。
可到了西北以后，確認(rèn)了寇季沒有生命危險以后，他才意識到一個問題。
那就是滿朝文武在他離京的時候，大多數(shù)人只盯著他，卻沒有盯著他調(diào)遣的兵馬。
曹瑋率領(lǐng)了三十萬兵馬去了燕云之地，滿朝文武的反對聲就沒停過。
可他率領(lǐng)了更多的兵馬到西北，滿朝文武至今還沒有傳出什么反對聲。
雖說滿朝文武的彈劾奏折隨后可能就會到。
但等滿朝文武彈劾奏折送到他面前的時候，他麾下的兵馬，恐怕已經(jīng)盡數(shù)進(jìn)了西夏。
等到滿朝文武反對聲形成浪潮的時候，他麾下的兵馬應(yīng)該已經(jīng)拿下了一半的西夏疆土。
到時候，戰(zhàn)功往滿朝文武面前一甩，他們肯定會乖乖閉上嘴。
“夏竦你得派人看緊點(diǎn)，不能聲張”
寇季小聲的提醒趙禎。
趙禎笑著點(diǎn)點(diǎn)頭，“悄悄做事”
寇季點(diǎn)頭道：“也不知道燕云之地的戰(zhàn)事如何了？”
趙禎臉上的笑容微微一散，沉聲道：“朕也想知道”
銅臺關(guān)內(nèi)。
曹瑋和呂夷簡、狄青三人坐在城門樓子里，聽著手下的人匯報汴京城里的形勢，一臉茫然。
等到手下的人將汴京城的形勢說完了以后。
曹瑋有些傻眼，他驚愕的道：“所以，根本沒有人關(guān)注官家將汴京城以北的所有兵馬調(diào)遣往西夏邊陲的事情？”
那人點(diǎn)了點(diǎn)頭。
曹瑋長嘆一聲，看向了呂夷簡，“這算什么事啊？我們率領(lǐng)著三十萬兵馬到燕云之地，開三州之地。我們有如此功勞，滿朝文武還彈劾我們。
官家和寇季調(diào)遣了七八十萬兵馬到西夏邊陲，滿朝文武至今仍舊沒有一個反對的。
他們議論的最多的事情，居然是如何將官家從西北弄回去？”
呂夷簡聽到曹瑋這話，也是哭笑不得。
曹瑋覺得委屈，他心里更委屈。
趙禎他不敢比。
可寇季憑什么比他強(qiáng)？
他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曹瑋樞密使。
兩個在朝堂上舉足輕重的人，率領(lǐng)著三十萬人，在燕云之地跟遼人鏖戰(zhàn)。
只不過耗費(fèi)了一點(diǎn)點(diǎn)的軍餉，就被滿朝文武彈劾的狗血噴頭。
寇季，聽著是西北經(jīng)略使，挺大的一個官，可比他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和曹瑋的樞密使，明顯不如。
寇季一張嘴，近三十多萬兵馬進(jìn)入到了西夏。
滿朝文武至今沒有一個彈劾的。
寇季一張嘴，夏州等地的土地，隨便分發(fā)給了將士。
滿朝文武還是沒有一個彈劾的。
寇季做的兩件事，遠(yuǎn)遠(yuǎn)比他們耗費(fèi)軍餉要過分十倍不止。
就私自分發(fā)耕地一件事，就已經(jīng)夠成了掉腦袋的大罪。
可至今居然沒人彈劾？
這算什么？
“欺軟怕硬嗎？覺得我們好欺負(fù)嗎？”
呂夷簡拍著桌子，不滿的喊道。
曹瑋一臉苦笑，許久以后長嘆了一聲道：“我們是好欺負(fù)寇季敢在朝堂上指著滿朝文武的鼻子罵，我們就不敢
人常說，人越老，膽子越小。
這話很適合用在我們身上。”
呂夷簡瞪眼道：“我們是膽子小嗎？我們是沒有他受寵！官家若是不顧一切的護(hù)著我，我能把天給捅一個窟窿。”
說到這里。
呂夷簡義憤填膺的道：“寇季就是個奸佞，是個讒臣！跟丁謂是一個貨色，一味的迎合圣意，謀取圣人恩寵！”
曹瑋語氣幽幽的道：“我倒是沒看到寇季變成讒臣，反倒看到了你呂夷簡，變成了一個醋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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