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越對自己的勇武一直很是自矜。
在敦煌,少不得馬匪與胡人騷擾,那里遠離中原,即便是胡人的駝隊,也都是些亡命之徒,從十四歲開始,每年他都要與這些無法無天之輩作戰(zhàn),其中不少都是悍勇之輩。
但沒有誰能在他手下討得好。
這一拳掄出,他深信自己可以將趙和揍一個滿面開花,然后再痛毆這廝一頓,好好出這口惡氣。
至于毆打算得上是他上司的趙和,會不會給他惹來別的麻煩,這個時候馬越已經(jīng)顧不得了。
趙和笑容未變,旁邊卻伸出一只手,死死擋住了馬越的拳頭。
兩只手搭在一起后,馬越便覺得一股大力推來,讓他心神一凜:這還是他第一次遇上能夠在力量上與之抗衡之人!
一個身材不高滿臉腮須的漢子出現(xiàn)在趙和身邊,橫眉冷目:“你這廝好沒道理,我們來救你,你卻打我們!”
這人說話甕聲甕氣,正是樊令。
“狗賊,如此辱我,還來假惺惺地作好人?”馬越咬牙切齒:“當真以為我不知道,你這狗賊與那個胡人霍勒是一伙的!”
此時馬越將自己的遭遇與夏琦的警告聯(lián)系在一起,判斷是趙和指使霍勒,派人來誘自己上當,飲了藥酒之后讓自家受辱,然后再來做這假好人。他自覺掌握了真相,哪里聽得進去解釋,一句痛罵之后,他揮拳便又打向樊令。
顯然,想要揍趙和,就必須先打翻這個漢子才行。
兩人砰砰地交起手來,最初時馬越與樊令硬碰硬,但發(fā)覺此人力氣不在自己之下后,他便改了方式,以巧應(yīng)敵。樊令固然是難得的壯士,但只是在市井中玩相撲、技擊,與馬越這樣在邊疆上與老兵們一起磨煉出來的技巧相比,還是差之甚遠,因此不一會兒功夫,樊令就被逼得連連后退。
趙和皺了一下眉,回頭望了望:“你們還等什么?”
他身后的姬北與高凌頓時會意,幾人一擁而上,沖上去將馬越抱住。
馬越格斗技藝過人,但這幾位也都不是弱者,再加上還有一個可以在力量上與馬越抗衡的樊令,轉(zhuǎn)眼之間,馬越便被壓住。
“綁起來。”趙和又道。
眾人將馬越又縮在了那路邊的石柱之上,馬越仍然在那里破口大罵,趙和走過去,一腳踹在他的肚子上。
這一腳相當狠,馬越滿嘴污言穢語頓時被堵住。
“我建議你去打聽一下我在咸陽的行事風格,然后再判斷是不是我讓人將你誘到這里來的。”趙和沉聲道:“便是大宗正那樣的權(quán)貴,我想殺也在勤政殿上殺了,你一個邊境匹夫,既無才智又無聲名,我要對付你,需要那么麻煩嗎?”
“你這狗賊無非就是想要先辱我,然后再假作來救我,想要換我為你效力!”緩了緩的馬越大叫道:“休想,休想,爺爺與你不死不休,你有本事殺大宗正,那再來殺我啊,殺啊!”
他邊郡出身,視死如歸,根本不在乎趙和以死亡威脅。
趙和也沒有料想到他是這脾氣,微微一愣,然后笑了起來:“你這廝倒是個不怕死的,只不過看自己看得太高了,讓你為我效力……說實話,你這脾氣,我還真不放心讓你為我效力,缺心眼,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呸,你才成事不足敗事有余人,你與你的同黨,哪一個是我的對手?我不是在說你一個,我是在說你們每一位,盡是些垃圾廢物,若不用陰謀詭計,哪里會是我的對手?你這樣的人能夠成事,只能說咸陽城中沒有英雄!”
聽到這家伙破口亂罵,所罵的人越來越多,從只罵趙和一人,一直罵到整個咸陽城,趙和現(xiàn)在有些明白,為何這家伙一身本領(lǐng),卻沒有什么官職了。
這廝的性情,當真是那種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雖然勇武可嘉,可也只有勇武可嘉了。
“行了,把布口袋再給他套起來,既然他不領(lǐng)情,讓他在這里罵就是。”趙和擺了擺手,然后轉(zhuǎn)過臉,對著樊令道:“樊大哥,勞煩你跑一趟,把事情和霍勒說一遍……我雖然瞧不上這個莽夫,但是,我也不喜歡被人利用,是誰將這事情栽在我頭上的,找出來!”
這件事情,趙和第一個懷疑對象也是霍勒。這個于闐人真能做出這種事情,也有足夠的手段和膽量來做這事情。
他們當真就這樣離開,馬越頭上套著布口袋,聽他們腳步聲遠去,便又開始在石柱上磨那根繩子了。
他力氣極大,又不怕痛,不一會兒,繩子再次磨斷,他摘下套著頭上的布口袋,恨恨地往地上一摔:“姓趙的,我與你……不共戴天!”
趙和回到住處沒多久,便聽到仆從說,樊令帶著霍勒來了。
他讓霍勒進了屋子,進來后霍勒一邊東張西望,一邊嘖嘖道:“這就是天子當初居住的地方啊,聽說天子有龍氣,這里是不是到處都有龍氣?不過我這樣的人肯定是享受不到的,也只有貴人這樣的才可以享受到……”
“不要說這些廢話,霍勒,你不是這樣的人。”趙和淡淡地道。
霍勒哈哈笑了一下,終于將那種輕浮之態(tài)收斂起來。
一個陰沉的胡人老人再度出現(xiàn)在趙和面前,這才是當初俞龍帶趙和去見到的那個霍勒。
“事情我已經(jīng)查過了,是一個自稱為齊純的人。”霍勒沉聲道:“這個人來歷很是神秘,五日之前他進的咸陽,我遣人去找他的住處,如果順利的話,很快就能找到他。”
趙和看著他:“若只是這個,你讓樊大哥轉(zhuǎn)述就行,你自己來我這里,應(yīng)當是有事?”
霍勒深深望著他:“貴人,你知道我為何而來。”
“你是于闐人,我不可能將你引入使團。”趙和瞇著眼睛:“這與放心不放心你沒有關(guān)系,我們必須盡可能做到謹慎。”
“我知道,所以我此來不是為了說服貴人讓我加入使團,而是阿圖。”
趙和眉頭微微皺起,他不喜歡霍勒身上的陰沉戾氣,但是阿圖這個昆侖奴,沉穩(wěn)厚實,他還是頗有好感的。
畢竟,當初追捕公孫涼,阿圖是出了大力氣的。
“阿圖怎么了。”趙和道。
“阿圖要跟著你。”霍勒凝望著他:“貴人,你這次去于闐,會非常兇險,但也會有極大的機遇,阿圖跟著你,必要時,他會用自己的生命來保護你。”
趙和沉默了一下,然后直視著霍勒:“你究竟知道些什么?”
霍勒恭恭敬敬地將手交叉于胸前,向趙和行禮:“貴人,我知道的東西,我不能說,但是有一個人能說,那個人就在西域等著你。”
趙和之所以厭惡他,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這個胡人總是在這裝神弄鬼,搞得神神秘秘的。他一拍案幾:“若你不說,我也不會帶上阿圖,我身邊有足夠的力量保護我!”
霍勒再次彎腰:“貴人,你只要知道,我們對你沒有惡意,我們是被……指引而來,齊聚于大秦,齊聚于咸陽,等待著那位能夠拯救人世的貴人……你就是那位貴人,我們助你,就是在救自己。”
他說完之后,彎腰向后退了幾步,一直退出了門,這才轉(zhuǎn)過身,然后走了。
他來到這里拋下這么一句話就走,讓趙和心中亂成了一蓬麻。
樊令在旁邊拿眼睛瞪著他,趙和沒好氣地道:“看我做什么?”
“這老胡狗究竟說些什么破玩意?”樊令問道。
“我若知道的話,我會這么煩嗎?”趙和哼了一聲:“算了算了,不去糾結(jié)此事,你真的打算與我一起去西域?”
樊令無可奈何地道:“我倒是不想去,只不過……不去不行。”
“你老娘呢?”趙和道。
樊令嘆氣:“正是她老人家之意,她老人家覺得,我如今還混得一個官職,她老人家也得了誥命,全是托你之福,所以我得為你效力……”
趙和搖了搖頭,深深望了他一眼。
樊令事母至孝,他母親的吩咐當然是一方面的原因,但是這背后,肯定還有別的原因。
“自然,這也是大將軍之意。”果然,樊令又道。
趙和啞然一笑:“大將軍,果然是大將軍。”
這個使團的人員還真夠復雜,據(jù)趙和所知,正使石軒倒是個誰都靠不著的,他本人也算是與諸方?jīng)]有關(guān)系,但無論是大將軍、丞相、太尉,還是大鴻臚之流,都往使團里塞了自己的人。雖然都算不得心腹或者得力干將,可這個小小使團,成為了各方角力之所,可想而見,使團此行必然是風波多多,而到了于闐之后,也肯定少不了相互扯后腿的事情。
不過他不怕這個,無論這些朝中的大人物們有什么打算,他趙和都有自己的打算。到了于闐,那里遠離咸陽,沒有誰再能夠掣肘,他完全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來行事了。
“那個阿圖,就在外邊,你覺得該怎么辦?”樊令又問道。
趙和手指輕輕敲擊了案幾,突然心中一動,高高在上的朝堂諸公們往這個使團安插人手,那市井之中的霍勒,是不是也在往使團中安插人手?
若真是如此……
“讓他進來。”趙和面無表情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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