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將軍府掾吏張選望著笑吟吟迎來的俞龍，心中生出無限感慨。
在大將軍府中，二人是同僚，張選甚至比起俞龍品秩還要高，算得上是俞龍的上司。
因此，當?shù)弥猃垶榱岁悮懙木壒剩o去官職應(yīng)募出使時，張選還有些為他不值，覺得他這樣做實在是太蠢。
可現(xiàn)在再看，張選只恨自己當時沒有這么蠢了。
“子云，你可真是運氣啊。”他忍不住感慨說道。
“張兄說得極是。”俞龍沒有在意他話語里的酸味，淡淡地應(yīng)了一聲。
但俞龍身邊的高凌卻不滿了：“運氣？俞公在戰(zhàn)陣之上親自斬殺犬戎六人，生俘兩人，而且還有指揮之功，這怎么是運氣？”
張選頓時尷尬起來，看著高凌徐徐問道：“足下何人？”
俞龍道：“他是趙副使親隨護衛(wèi)，追隨趙副使，亦有斬虜之功。”
張選嘴巴微微動了動，沒有再說什么。
他能說什么呢，隨俞龍來迎接的，或者說趙和身邊的這批人，一個個都在剛才連番的戰(zhàn)爭中立下了大功。俞龍斬俘的人數(shù)八人，數(shù)量并不多，但在趙和為他表功的奏章中，可是盛贊他“知機臨變，沉穩(wěn)堅毅，雖古之名將，亦莫能比也！”
僅這一段話，大將軍看了之后連連念了三遍，然后笑說“我這大將軍府終于出了一位將才”，這樣的稱贊，張選在大將軍府中效力了八年也沒有獲得！
“子云，從于闐回來之后，只怕我要尊稱一聲侯爺了。”想明白這點，張選臉上又浮起了笑。
“啊？”俞龍聽到這話，忍不住臉色微變，訝然道：“此言怎講？”
“此次功勞，再加上和親出使之功，俞賢弟，你封侯是必然的。”張選咂了一下嘴：“不僅是你，天子詔旨給大將軍，說此前諸人，皆有殊功，當以非常之賞，丞相、太尉皆以為然，除了夏鴻臚那邊不發(fā)一言，朝中諸位大員，一個個都搶著為你們請功。”
說到這里，他伸出兩根食指，交叉于一處，然后又道：“十個，少說十個侯爵之位！”
俞龍一驚：“這么大方？”
確實讓俞龍驚訝，兩年前犬戎入侵的那一次，最后敘功之時，也只評出了十二位侯爵，這一次他們此行當中，便要出十位以上侯爵！
“善戰(zhàn)者無赫赫之功，雖然單以斬殺而論，比不得兩年前，但實際上你們此次，是絕了犬戎金策單于第二次入侵，國家少動用多少將士錢糧，涼州也沒有被犬戎與參狼羌弄得糜爛。總之功勞都被朝中看著呢，說實話，我得知這邊的消息之后，也出了一身冷汗！”
張選說到這里，已經(jīng)看到從烽燧上下來的趙和，頓時從馬上下來，小跑上前，恭敬行禮：“大將軍府掾吏張選，拜見趙侯！”
“我已經(jīng)不是侯爵了。”趙和笑著將他扶起：“不必如此。”
“趙侯自家尚且不知，卑職此次來傳的消息里，便有一條，復趙侯爵位，同時取雁門孫氏家產(chǎn)三分之一以作趙侯復爵之賀。”張選道。
也就是說，趙和那個赤縣侯的爵位在被剝奪了幾個月后，又回到了他的頭上。
聽說朝廷還將雁門孫氏的三分之一家產(chǎn)給自己，趙和搖頭苦笑：“這定是丞相之意，他倒是做得一筆好生意，雁門孫氏還有其背后的九姓十一家的仇恨全在我身上，朝廷平白多了他們家三分之二的財產(chǎn)……說與我聽聽，這三分之一有多少？”
張選也笑了起來，不過趙和可以調(diào)侃挖苦丞相上官鴻，他卻不敢，他只能回答道：“卑職來時，還未完全統(tǒng)計出來，不過從已經(jīng)算出來的部分來看，折成錢就當不少于四億錢。”
這一下連趙和都倒吸了口冷氣：“四億？雁門孫氏這么有錢？”
“呃，其實這四億錢未必就是全部，也有人說，趙侯可以得到手的，就當是十億錢左右。”張選又道。
趙和還沒開口，他旁邊的樊令已經(jīng)忍不住了：“直娘賊，我在咸陽賣狗肉，一年也只能賺個萬把錢，這狗賊家當?shù)娜种痪陀惺畠|錢？”
“孫氏在雁門僅田地牧場牲口加起來，就不只十億錢了，九姓十一家，畢竟都是傳承了兩三百年的大族，有的甚至可以上追至天下未曾一統(tǒng)之時。”張選笑道。
趙和眉頭輕輕撩了一下：“這么說來，朝廷的財政危機，也可以緩過來了。”
張選干笑了兩聲，卻不敢接話。
再接下去，就要犯一個大忌諱了。
趙和眼睛里卻是閃閃發(fā)光：“丞相本人或許想要鎮(zhèn)之以靜，可是被缺錢少糧弄怕了的大將軍，還有向來看世家大族不順眼的太尉……他們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吧，你自京中來，應(yīng)知京中事，來日烏臺下，幾家欲相試？”
張選只是干笑，卻不肯說話。
但不說話本身就是在傳遞消息了。
大秦現(xiàn)在最迫在眉睫的問題，就是國庫空虛，丞相上官鴻經(jīng)常說國庫里空得可以跑耗子，而大將軍因為沒有錢糧，也不能將對犬戎的反擊提上日程。這次雁門孫氏與犬戎勾結(jié)，被趙和抓了個現(xiàn)行，孫謝的腦袋與他的奏折一起被送返回咸陽，同行者還有那位犬戎小王的首績。這對大將軍與太尉來說，當真是瞌睡遇到枕頭，他們果然抓住這個借口，在世家大族反應(yīng)過來之前，便已經(jīng)下手，雷厲風行地將孫家抄了。
按張選所說，僅獎勵趙和的孫家三分之一財產(chǎn)，可能就有十億，那么朝廷實際到手的，應(yīng)當有二十億。而且以趙和對大將軍等的認知，他們才不會那么老實地算賬將三分之一給自己，朝廷到手的很有可能要超過二十億，三十億、四十億錢都有可能！
要知道此時大秦的財政收入分為兩塊，一塊是中央財政收入，每年數(shù)額就是六十三億錢，另外一塊則是少府、水衡二府掌握的皇室收入，每年數(shù)額約是三十億錢。兩者相加，還不足一百億錢，而抄沒孫氏一家，便得到了接近半年的財政收入！
這么快的來錢方式，比起挨家挨戶去搜刮可要來得容易得多，而且挨家挨戶搜刮還得擔心百姓造反，抄了一個世家大族的家……除了別的世家大族唇亡齒寒之外，大多數(shù)百姓對此是漠不關(guān)心。
甚至可能因為抄了大族之家后朝廷略微減輕一點口賦、算賦而歡欣鼓舞！
“只怕大將軍早就想做這件事情了，我如今是給他遞了刀子。”趙和想明白這一點后，又是一笑：“大族之怨皆在我身上，大將軍以我不可能用掉的十億錢外加一個本來就是我的赤縣侯打發(fā)我？休想啊休想！”
張選額頭汗水都涔涔而出了，趙和說的話，讓他越來越不敢接口。
“若是大將軍不讓我滿意，我就上請罪奏折，說孫謝是有意誘犬戎人入伏，我誤會了他，他家是忠臣，我愿以己功抵誤殺他之罪……”
“趙侯，趙侯，我的小爺，我的小祖宗！”張選頓時慌了，急切之中，他口不擇言，雙膝都是一軟，險些給趙和跪下了。
他奉命來傳遞消息，背后也有替大將軍安撫趙和之意，若是趙和真玩出這樣一招，不僅僅是把大將軍與太尉的臉打得啪啪作響，更是給了世家大族以口實，只怕大將軍與世家大族之間的矛盾立刻要激化，朝堂之上少不得又要來一場地震式的清洗。
他張選到時候一個辦事不力的罪名少不得，沒準大將軍就找個借口砍了他腦袋出氣。
“那你說，大將軍還給了我什么？”
不在咸陽城大將軍曹猛眼皮底下，趙和是徹底脫了束縛，說起話來毫無顧忌。張選抹了下汗水，不敢再敷衍，直接道：“依趙侯所奏，大將軍罷陽關(guān)、玉門二都尉所，設(shè)敦煌都尉所，統(tǒng)領(lǐng)兩關(guān)防務(wù)與邊塞烽燧事宜，撥錢五億以作重建烽燧之用。另外上官丞相撥錢十億，以為此次涼州御犬戎入寇、平參狼羌反叛之功賞和撫恤。”
趙和咂了一下嘴：“倒不能說他們小氣。”
十億錢就是一百萬貫，聽起來很多，但要做賞功和安撫兩件事情，其實還有些緊張。不過在朝廷財政如此的情形下，上官鴻還是撥出這么多錢來，大將軍那里應(yīng)當滿意了。
趙和也滿意了，不過趙和更在意的，還是人事安排。
“趙侯所奏，要以馬越為新建的敦煌都尉所都尉，朝議以為馬越雖有殊功，但資歷尚淺，故此駁了回來……”
“我這就寫奏折去為孫謝洗清罪名。”趙和轉(zhuǎn)身要走。
張選一把拖住他：“雖然朝議駁回，大將軍還是用了個折衷的法子，由北軍副都尉遙領(lǐng)敦煌都尉，以馬越為試敦煌都尉所司馬，代領(lǐng)都尉公事……上官丞相同意了。”
這確實是個折衷的方案，北軍都尉要坐鎮(zhèn)咸陽，不可能來敦煌，在沒有任命副都尉的情況下，都尉所司馬便是最高級的軍官。馬越的資歷提拔為此，仍然算得上是越級提拔了。
不過在趙和身旁的馬越，此時已經(jīng)笑得合不攏嘴，至于那個表示暫時任命的“試”字，他根本沒有放在心上。
若不是有這么多人在場，他幾乎要翻身向趙和拜倒：這個他向來不對付的趙副使，竟然真有翻云覆雨的本領(lǐng)，遠在數(shù)千里之外就可遙控朝中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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