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迫于石軒與趙和給予的壓力,次日于闐王果然出現了。
這位四十余歲的于闐王,看上去與普通于闐人并沒有什么兩樣,他見到趙和時,專門看了趙和一會兒,然后堆著笑問趙和在此是否過得習慣。趙和皮笑肉不笑地應付了一番,然后看著石軒與對方議定婚禮之日。
按照此前約定,于闐王原本當在營中齋戒九日,只不過石軒感覺到氣氛不對,想要快點完成任務,因此這一次并沒有再多作糾纏,只是提了一句,當于闐王以“小王政事繁瑣,還請寬容一二”為借口之后,石軒便順勢而退,要求對方在此齋戒三日。
于闐王對這個倒是沒有拒絕。
但就在這時,趙和開口了:“禮儀可從簡,但是喜慶之氣卻不可從簡,尉遲君王,這三日可得熱鬧熱鬧!”
“啊?”于闐王莫名其妙。
“我家大秦清河公主,從咸陽來此,咸陽是什么地方,于闐王應當聽說過。”趙和起身,指了指東南方向:“那是大秦之都,天下的中心!那里有人口一百七十萬!有坊市無數!那里街道寬達二十丈,但仍然被往來的商旅游客擠得水泄不通!那里店鋪林立,凡是于闐王你聽說過的東西,那里應有盡有!”
于闐王堆著笑在那里敷衍,心里全是在罵娘。這廝好端端地夸起咸陽的繁華富庶,不知道又要打什么鬼主意。
“如今,清河公主來到你們于闐,下嫁于你……你看看你們于闐有什么,此地乃是王城,但城中人口才幾萬,還當不得大秦的一個郡城,甚至一些縣城人口都比你多!與咸陽相比,冷冷清清,毫無生氣……公主遠嫁而來,你們這卻連半點熱鬧氣氛都沒有,這如何對得起公主,對得起大秦?”
于闐王心中拿定主意,無論趙和怎么說,他只是臉上堆著笑,連連應是。在于闐王心中,趙和是必死無疑的,故此他懶得與趙和多作爭執。
但那尉吣身為使臣、譯長,不能不出面來接話題。當即尉吣將于闐在西域的地位又吹噓了一遍,只不過吹到一半時,就被趙和不客氣地打斷:“這些廢話就莫說了,總之,我們大秦公主下嫁,一定要熱鬧,不但要熱鬧,而且要與民同樂……今日可能來不及了,但從明日起,于闐王當賜于闐百姓酒食,當令鼓樂周游全城,好叫所有于闐人都知曉,大秦公主下嫁于此,成為于闐國的女主!”
這下尉吣不好接話,看了于闐王一眼。
于闐王想了想,這樣一來,無非就是多花些錢財酒食,對于闐國力并沒有什么大的影響,對于他與犬戎人的協議也不會有什么破壞,他當即應了下來。
他心中的念頭也很簡單,無論如何,先將大秦的公主娶到手再說,只要娶了睡了,那么就算小小得罪了大秦,大秦看在公主的面上,也不好使勁追究。
見于闐王答應了這個要求,趙和意味深長地笑了笑,然后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再沒有多說什么。
于闐王乘機告辭,石軒與趙和將他送出來,在出營帳時,于闐王突然覺得有些不對,他看著營帳口對著自己虎視眈眈的人問道:“此人為誰,他為何這樣看著我?”
瞪著他的,正是陳殤。
石軒連連瞪著陳殤,但陳殤只是不理。趙和上前一步,笑著道:“這是我們國中著名的勇士,在陽關之戰中,他手中殺死的犬戎人超過十個!”
于闐王一愣,然后向旁移了一步:“他如此看我做什么,我又不是犬戎人。”
趙和哈哈大笑:“他在我們大秦還有另一個身份,是大秦天子親衛羽林軍的軍官。”
于闐王還是不解:“那他為何不好好地當他的軍官,卻跑入使團中來?”
趙和伸出三根手指:“他還有第三個身份,他是清河公主的追求者。他曾經立誓要娶清河公主,但天子與大將軍卻讓公主和親,下嫁你們于闐,他因此辭去官職,隨公主來此。”
這個答案出乎所有人意料,石軒眼睛向上一翻,恨不得自己立刻就昏過去,而尉吣則握緊了拳頭,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將趙和的話釋譯成于闐文。
“譯與你們于闐王聽,若你不譯,我就讓人譯了。”趙和瞪著他道。
于是尉吣只能將趙和的話翻譯過來,于闐王也聽得目瞪口呆,聽完之后離陳殤更遠一些。
倒是右將眼前一亮,上下打量著陳殤,然后用秦話說道:“倒是個至情之人,來人,贈他一袋美酒,如果覺得煩惱,就飲酒吧!”
有人真奉上一皮囊酒,陳殤接過來之后,直接揪掉了塞子,然后仰頭咕咚咕咚喝盡。
當他將酒囊扔下時,于闐王已經走了。
“唉,赤縣侯,趙侯爺,你能不能多閉嘴少說話!”石軒看出于闐王的不快,跺腳對趙和道。
趙和冷笑一聲:“我也就是說一說,若是于闐王受不了,他大可以不成這個親。”
石軒指著他,唉聲嘆氣:“我算是明白了,你根本就是來搗亂的!”
他雖然生氣,卻奈何不了趙和,只能忍住。
“你放心,于闐王會受得了的。”趙和意味深長地說道。
就在他二人說話之時,出了秦使營地的于闐王臉色極度難看,他瞪著右將尉遲行德道:“你瞧瞧,秦使竟然如此辱我!”
尉遲行德看了他一眼,心底嘆了口氣。
若不是對方年長,若不是對方是嫡脈,就憑對方這點器量和智慧,如何配當于闐之王?
自己比他有資格一萬倍當這于闐之王!
心中如此想,尉遲行德卻是面上鎮定:“兄王放心,犬戎人不會在乎我們多送一顆腦袋給他們。”
于闐王連連點頭,然后惡狠狠地道:“要快,成親之后,立刻將此事辦好來,我不想看到秦人的副使,也不想看到那個膽敢追求清河公主的家伙!”
右將連連應是。
將于闐王送回王宮之后,右將出來,在門口向尉吣使了個眼色,尉吣會意,跟著他悄然來到無人之處。
“右將,當真要如此?”見左右無人,尉吣有些擔憂地問道。
右將尉遲行德嘴角浮起一絲冷凜:“你也看到了,我這位兄王,根本不適合擔任于闐王之職,若再讓他如此下去,于闐亡國滅種,就在二十年之內了!”
“可是……這樣做,風險太大啊。”尉吣道。
“沒有關系,大秦問罪時,將他交出去,以于闐王擔罪,這足夠消解秦人之怒了。”尉遲行德冷笑:“他根本看不清局勢,大秦既然同意和親,那就意味著他們將重返西域。犬戎人怎么會是認真起來的大秦的對手,而且……犬戎人如今面臨的麻煩更大!”
尉吣點了點頭。
他還有一件擔心的事情:“若是這樣,大秦會不會看在清河公主的面上放過他?”
尉遲行德卻是微微一笑:“清河公主……自然有我照顧好她。”
尉吣霍然驚覺:“右將之意?”
“清河公主是于闐王的王后,若我成為于闐王,她自然仍然是于闐王后。”尉遲行德昂起頭來:“聽聞公主是位大美人?”
尉吣這時才明白這位年輕右將的全部打算!
他并不擔心犬戎人,因為尉遲行德在與他一起安排這個連環陰謀時就已經交待過,犬戎人自有大秦會去對付。于闐雖然是小國,卻將大秦與犬戎這兩個大國玩弄于股掌之間,而于闐可以利用兩者間的矛盾獲利。但他沒有想到,尉遲行德早就將大秦的公主當成了自己的戰利品之一。
在西域這邊風俗,子娶父之妾、弟受兄之妻都比比皆是,倒不至于讓于闐人反感。但清河公主自大秦來,聽說秦人講究倫理,這樣做清河公主能接受么?
尉吣將這個擔憂放在心底,他知道尉遲行德將他邀到此處,絕對不是為了說這幾句閑話,而是有別的吩咐。
“右將需要我做什么。”
“你想辦法替我向大秦正使示好,關鍵時候,將他帶到我這里來,我要讓他知道,是我保護了他。”尉遲行德低聲道:“現在就開始去表達我的善意,以免事到臨頭太過倉促。”
尉吣連連點頭應是,見他如此明事,尉遲行德滿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為于闐王,你就是輔國侯!”
輔國侯在于闐的地位,相當于大將軍加上丞相在大秦的地位。尉遲行德的允諾讓尉吣精神大振,他向尉遲行德行禮,然后小跑著離開了。
望著他的背影,尉遲行德瞇著眼睛,微微笑了起來。
自己曾經的那位秦人老師說得不錯,無論是于闐人、秦人還是犬戎人,只要了解了每個人心底最渴望的是什么,那么就可以一步一步將之控制住,讓他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就象是在操縱牽線木偶。
只不過……這位自稱“江充”的秦人老師,只教了自己六個月就離開了,從此再也沒有見到……若是自己成為于闐王,一定要想辦法將他找到,然后——
殺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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