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部職方司？”

    雖然對對方帶來有關(guān)趙和的消息極是激動，但張欽還是按捺住心情。

    他將注意力焦中在那個從未聽說過的衙署與職位之。

    “恕張某孤陋寡聞，大秦何曾有過兵部，又幾時有這職方司？”他開口向賈暢問道。

    賈暢撓了撓自己的腦袋，哈哈笑了起來：“大秦此前不曾有，但今后就會有了……如今兵部職方司已經(jīng)開始行事，故此我不須隱瞞，總之兵部職方司有兩處職責(zé)，一處是對外，一處是對內(nèi)。”

    賈暢嘴說不須隱瞞，但實際說到此處之后，他便沒有繼續(xù)往下說。對于這個“兵部”和這個“職方司”，他所透露出來的消息，只能證明這個衙署應(yīng)該是負(fù)責(zé)為主政之人提供大秦內(nèi)外消息。

    大秦也確實需要這樣的一個衙署。

    雖然自始皇帝以來，大秦主政之人對于天下的掌控力度就不斷在加強(qiáng)，故此國家權(quán)力也日益集中，到烈武帝時，更是達(dá)到極致。但是，天子唯一人耳，當(dāng)朝堂之中、地方之的官員們勾結(jié)起來，向天子隱瞞某些重要消息便成為可能。別的不說，曹猛之死便是一份前車之鑒，若不是有人有意向曹猛、楊夷等隱瞞消息，嬴吉與謝楠如何能勾結(jié)在一起，又如何能將手中握有天下兵權(quán)三分之二的曹猛毒死于寢殿之中？

    “賈主事與在下說及此事，想來是還有什么吩咐？”張欽心念轉(zhuǎn)了轉(zhuǎn)，又開口問道。

    哪怕是蕭由向趙和舉薦了他人，但此時趙和還未曾與他正式見面，以賈暢所擔(dān)當(dāng)?shù)呢?zé)任，不應(yīng)該直接告訴他兵部職方司的事情。

    “張先生果然不愧是蕭大夫看得眼的人物。”賈暢挑了一下大拇指，“確實有一件事情……可能要有勞張先生。”

    “請說，但有所能，莫敢不從。”張欽道。

    “此事尚未稟報護(hù)國公，只是我見張先生才智而臨時起意，若是護(hù)國公見張先生時不同意此事，那么此事就只能作罷。”賈暢先說了這一句，然后神情突然肅穆起來。

    張欽為其面色所染，不由自主也危襟正坐。

    “此次科舉，乃是新朝論才大典，意義非凡，張先生想來也是知道的。”賈暢道。

    張欽頓時明白過來，神情微動：“可是有人意欲破壞此次大典？”

    賈暢點了點頭。

    張欽幾乎沒有多想：“來人必是廢帝所遣！”

    要說全天下誰最恨趙和，廢帝嬴祝必然排在前三之列。他如今正忙著向天下各地實力之力封爵許官，同時遣兵將西攻襄陽東征吳郡，試圖將整個大江中下游都納入自己的控制之下，但他絕不會坐視咸陽城中的科舉獲得成功。

    若是能破壞掉這次科舉，對于咸陽城中的護(hù)國公朝廷來說會是一次聲望的重創(chuàng)，其實若不是九姓十一家紛紛來投，讓嬴祝實在沒有辦法改變舊的選才制度，嬴祝甚至也想要開一場科舉，與趙和爭奪天下人才。

    但問題就在于，嬴祝如今的主要支持者就是九姓十一家，其中來自穎川的陳君陳宜之更是初至他幕下便連五份諫書，勸他以九品官人之法選拔官員，“以安天下士人之心，以定下尊卑之序”。經(jīng)過這一段時間之后，嬴祝與九姓十一家已經(jīng)深度聯(lián)合，雙方之間都難以分割，故此嬴祝唯一能選擇的，就是破壞此次科舉了。

    “正是，我們得到消息，廢帝那邊遣人來破壞此次論才大典，但是具體經(jīng)辦之人為誰，其用意又何在，這都是我職方司要打探的事情。”

    張欽微微頜首。

    咸陽的護(hù)國公政權(quán)看似數(shù)月忙于內(nèi)部事務(wù)，并沒有憑借兵力的優(yōu)勢急攻嬴祝，這在許多人看來都是坐失良機(jī)、養(yǎng)虎貽患，但是顯然，護(hù)國公政權(quán)并沒有真正忽視嬴祝這個廢帝。嬴祝意欲破壞科舉之事，已經(jīng)被打聽出來，這證明嬴祝身邊近臣之中，只怕就有心向趙和者。

    張欽心里想到的，還是九姓十一家。

    這些大家族慣于多方下注，他們?nèi)缃耠m然將主要資源都用在支持嬴祝身，但又怎么不會安排點人手到趙和這邊來？

    “經(jīng)過努力，我們已經(jīng)打探清楚，來自吳郡的錢益，便是廢帝派來的人。此人心思縝密，我們不好派人與之接觸……”

    “且等一等，賈主事，我有一問，既然知道此人乃廢帝暗諜，何不將之緝拿，嚴(yán)刑逼供，何愁其不招？”張欽忽然道。

    “吳郡錢益，乃所謂江南學(xué)林領(lǐng)袖，名聲極大，他行事隱秘，若無明顯罪狀擒下刑訊，呵呵……我們不但不能抓他，我們還得小心一些，不能讓咸陽城中的城狐社鼠害著他。”賈暢大約也覺得這種情形有些別扭，自嘲地笑了笑，然后道：“張先生，你是聰明人，自然知道這世有些人行事總是沒有底線，但凡是好人，必然會受到諸多限制，我雖然不是什么好人，可攤的主君卻是，所以呢，只能束手束腳了。”

    這是在吐槽趙和。

    不過張欽覺得，賈暢在吐槽之余，也有些樂在其中的味道。畢竟一個追隨有底線的主君，夜半三更之時睡覺能夠睡得更加安穩(wěn)一些。

    張欽自己心里也是如此想。

    “這世總是如此，好人活得極累，惡人活得痛快，不過若一昧只求痛快，這世早就成了人間鬼域。”張欽道。

    “張先生理解便好。”賈暢深有同感地點頭，然后繼續(xù)談起正事，“此前我們便想過，安排一人去接近錢益，爭取能成為其人‘同黨’，以此套取機(jī)密。但此人極為謹(jǐn)慎，我們又不敢打草驚蛇，故此一直未曾行動。今日見著張先生，無論是膽氣還是智略都極是合適，故此我才會臨時起意。”

    張欽聽他夸贊自己的膽氣與智略，心中也是微微一喜。

    此人被趙和安排在一個職位不高卻極為要害的位置之，想必是趙和的親信心腹，這等人物對他的觀點，肯定也會傳入到趙和心中，也就是說，他有望給趙和留下一個好的印象。

    而且除了膽氣智略之外，張欽還有好幾個優(yōu)勢。

    首先他是一位舊日的“名人”，十余年前他行走天下之時，才名大約就和現(xiàn)在的錢益相當(dāng)，因此算得是出身清白，不是那種臨時冒出的“新人”，容易引起懷疑。

    其實他自蜀郡而來，自然不大可能是護(hù)國公政權(quán)安排的人物。

    這兩點決定了他若是接近錢益，比起旁人要更為容易。

    “若張先生覺得不妥，此事便作罷。”賈暢又道。

    這話聽得張欽笑了起來：“賈主事何必如此，我既然聽賈主事說了此事，若還想著順順利利參與科舉，就必須聽賈主事之令行事，否則的話……”

    賈暢也笑了起來：“張先生果然是個明快之人！”

    “此事我應(yīng)下了，只不過我為賈主事冒此風(fēng)險，賈主事何以回報？”

    張欽直接索取回報，有些出乎賈暢的意料，賈暢深深看了他一眼：“張先生放心，從今日起，張先生便算是職方司下行走——這可以算是小吏經(jīng)歷，而且在職方司做一年，抵得在地方州郡做三年！”

    賈暢沒有直接給任何好處，但他所說的事情，還是讓張欽心中一喜。

    來到咸陽的路，他早就聽說了，此次科舉選拔之才，并不會猝得高位，而是會方在一些關(guān)鍵衙署的小吏位置歷練三年，三年之后，才會轉(zhuǎn)升為官。

    對于張欽來說，他此時已經(jīng)年近四十，出仕顯晚，再在小吏職務(wù)蹉跎三年，實在是一種浪費。

    但若是能夠以一年職方司的經(jīng)歷充抵三年小吏經(jīng)歷，那他等于就是賺了兩年。

    “果真如此？”他已經(jīng)心動，但還想最后確認(rèn)一下。

    “我是墨家，墨家可不好說謊誑騙。”賈暢道。

    張欽卻是一撇嘴。

    賈暢笑道：“職方司雖然官微權(quán)小，但是居于此處者，卻不好胡亂許諾——此大忌也，這是蕭大夫?qū)ξ艺f的。”

    張欽這才鄭重地點了點頭：“理當(dāng)如此。”

    職方司是主政者的耳與目，卻不能是主政者的嘴與手，更不能成為主政者的心與腦。

    這個看似輕佻的賈暢，能說出這番話來——哪怕他只是轉(zhuǎn)述蕭由的話語，但張欽覺得，他應(yīng)當(dāng)可以在這個要害的職位之做得長久，甚至還可以善終。

    兩人談了一些細(xì)節(jié)，當(dāng)掌燈之時，外頭傳來了聲響，緊接著，一個昆侖奴行了進(jìn)來，打量了一番賈暢，二人交換眼色之后，那昆侖奴退出去。

    “護(hù)國公到了。”賈暢提醒道。

    不用他說，張欽也已經(jīng)站起身，快步恭候于門前。

    他看到趙和已經(jīng)站在這小院之中，那昆侖奴正跟隨在他身旁。

    讓張欽有些意外的是，隨趙和來的，也只有那昆侖奴一人罷了。

    “先生可是蜀中張公？”趙和微微拱手，笑容甚是平易：“和忙于冗務(wù)，此時才有暇相見，還請張公恕我失禮。”

    哪怕張欽知道他是做出這番禮賢下士之態(tài)，心里也不禁暖洋洋的，只覺如沐于春風(fēng)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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