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來,不知多少文人騷客曾對這座城池給予過贊美之詞,哪怕是他國的文人,在作詩寫詞時,也喜歡將“上京”比作他們心中的天堂
這是一個標簽,一個烙印在時代和文化上的印章
再抒情一點,毫不夸張的說,哪怕是在古樸的史書里,也無法遮掩住其光芒。
但眼下,這座瑰麗的大城,正遭受著兵災(zāi)的洗禮。
它是那么的美麗,卻又是那么的脆弱
它有多么的迷人,就有多么的能夠激發(fā)出人心底的那種對美好事物進行破壞的渴望。
燕乾之間的紛爭,可以上溯到百年前,近些年來,舊恨新仇,又增添了不少。
以往,燕人嘲諷乾人的怯懦,乾人則嘲諷燕人的粗鄙。
在乾人看來,三邊以北,就是蠻族的領(lǐng)地了,所謂的燕國人,就是燕蠻子。
一代代人,其實都是在“地域歧視”之中長大的
所謂的諸夏,所謂的同根和同族,真正懂得這個道理的人,很少很少,更何況,這很少很少的一部分人里,還有很多,明明懂卻裝作不懂的樣子。
百年前乾人趁著燕人和蠻族決戰(zhàn)行北伐背刺之舉,前些年在晉地,楚人和野人聯(lián)手將晉人當作了兩腳羊
曾經(jīng)的燕皇,他有一吞諸夏之心,自然會在某些方面去行克制之舉
但這并不包括那位姓鄭的平西王爺,
也不包括眼下正在進攻上京的燕軍將士。
于鄭凡而言,他已經(jīng)選擇了置之死地而后生,而對于燕軍將士而言,當精神和身體的疲憊透支到一定程度后,接下來的揮刀,已經(jīng)成了某種本能。
不過,
不幸中的萬幸是,
哪怕陳陽以宜山伯和這支軍隊主將的名義下達了“不封刀”的軍令,
但一則現(xiàn)在大軍散入上京城,編制難免混亂,軍令想要完全傳達下去,也近乎是不可能的事
二則是燕軍這次的兵馬,還是過少了些,相較于這座大城的體量,三萬士卒丟進去,想要一瞬間通吃入肚,還真有些不現(xiàn)實
燕軍自正陽門殺入城后,基本分為了兩個序列,一個序列在樊力的帶領(lǐng)下,喊著“捉乾后”的口號,直撲皇城
另一個序列,則在陳陽的率領(lǐng)下,開始對城內(nèi)企圖凝聚起來的將要成規(guī)模的抵抗進行沖擊
光這兩個序列,就幾乎占用了絕大部分燕軍的兵力。
且伴隨著皇城外城的告破,當樊力率軍準備攻打內(nèi)城,也就是真正意義上皇帝和后宮真正居住生活的區(qū)域時,終于遭遇到了頑強的抵抗。
燕軍起初,實在是過于的順利了,上京城外的防衛(wèi)大營在先前就幾乎被掏空了,所以未能在外圍對來襲的敵人進行阻擋
自然而然的,上京城的城墻,也沒能來得及做清理和填堵,在壓根沒做好守城的準備下,被如狼似虎的燕人直接沖殺了進來
就是這皇城,也因為局面的混亂,被燕軍裹挾著也不知道哪方哪派的乾人,捅了進去。
但等到燕人的刀鋒即將觸及到整個上京城不,是整個乾國,最為核心也最為脆弱的區(qū)域時,當這里的乾人,已經(jīng)明白過來自己斷然沒其他退路時,他們倒是迸發(fā)出了不小的抵抗意志。
負責內(nèi)宮安全的銀甲衛(wèi),宮廷禁衛(wèi),外加其他大人帶來的護衛(wèi),甚至是后宮內(nèi)的公公們,全都開始撲向了兇神惡煞的燕人。
內(nèi)城的城墻,其實并不高,基本也就是做個形式裝扮,但就是靠著這不高的小城墻,里頭的乾人和外頭的燕人,展開了殊死的拼殺。
這就不得不讓樊力下令,從宮外繼續(xù)喊燕軍進來加入這場攻堅。
而陳陽那邊,在連續(xù)擊潰了十幾只也不知道哪個衙門哪個公侯哪個大家族企圖組織起來的建制后,又遇到了一門門一戶戶護衛(wèi)家丁的阻擊。
燕軍入城的位置,再加上直奔皇宮的態(tài)勢,使得燕軍入城后的活動范圍,基本被圈定在了一個很窄的面上,而這一處區(qū)域,卻又無巧不巧的是上京城有名的富貴人家住所
上京城因為其人口實在是太多了,歷史上經(jīng)歷過好幾次的擴建,所以它不像是其他傳統(tǒng)意義上的城池那般就簡單地分個內(nèi)外城,內(nèi)城貴族王侯將相,外城是普通百姓
它這里的富人區(qū),基本是貼著一個面輻散出去的,斜向的“中軸”也是指的是皇宮。
姚子詹的詩里就曾提到過“今夜破瓦雨玲瓏,他日三街書崢嶸。”
三街,指的就是上京城的“富人區(qū)”,姚子詹也未曾用“內(nèi)城”來稱呼。
故而,
當陳陽的命令下達后,
原先經(jīng)過蘭陽城和滁州城“約束”過的燕軍士卒,開始“大開殺戒”。
豪門大戶,高深門第,一腳踹開,徑直殺了進去。
丘八們腦子簡單,但依舊懂得,只有這種大戶人家里,才有真正的嚼頭。
等沖進去后,高宅的護衛(wèi)馬上就開始保護主人,與燕軍士卒進行廝殺。
這些,其實都是上京城隱藏的武裝力量,在兵冊上,他們實際是不存在的,但卻又無法忽視。
有些膽子大的人家,竟然還能讓自家護衛(wèi)拿出軍弩。
雖說,在正規(guī)軍面前,這些所謂的護衛(wèi)很難占到什么便宜,基本上都是處于頹勢,但奈何燕軍真的是捅了一串馬蜂窩,哪兒哪兒的都在廝殺。
“直娘賊,他乾人民間武德這般充沛的么!”
這大概,是不少燕軍士卒心底的感覺。
其實,正兒八經(jīng)攻城的話,可以給城內(nèi)的軍民一個緩沖時間,當他們意識到大勢不可為時,大部分人還是會選擇“屈膝”保命
保命得最厲害的,往往就是這“三街”,可偏偏,大家就這么趕上了,撞上了,然后,就殺上了。
皇宮那邊還在僵持著,不斷呼喊著兵馬,皇宮外頭,士卒們陷在了一座座大宅里和那些護衛(wèi)供奉廝殺得正歡。
這就使得燕人的兵力,越發(fā)不夠用了起來。
燕人是進了城,正陽門也失守了,但燕人并未能及時將自己的兵力給擴散出去,哪怕是現(xiàn)在,上京城有將近四分之三的區(qū)域,并未被燕軍真正的染指,四座主城門,還有三座依舊在乾軍的手中。
這并非是陳陽的指揮失誤,也不是燕軍軍紀軍律的問題
而是面對這座諸夏第一大城,城池面積、規(guī)模、人口等等,全都超出了燕軍上下的想象,你連演練操演都不會這般操演,因為你根本就沒見識過。
哪怕是燕國的都城燕京,在上京城面前,也依舊稍顯袖珍。
所以,燕軍完全是鄉(xiāng)下土包子進城,一下子迷了眼。
也因此,按理說,
但凡現(xiàn)在有人可以振臂一呼,哦不,哪怕不是一個單獨的人,而是三四個,甚至是七八個人,于各處開始收整潰軍,集合游俠、護衛(wèi)以及有勇氣敢拿出家伙事的百姓,彼此之間,再連成呼應(yīng),說不得,這座上京城的局面,還有機會可以再掰回來!
這絕不是夸張,因為這里畢竟是乾人的主場,是乾人的都城,而燕人別看現(xiàn)在兇猛,實則早就是強弩之末,真鏖戰(zhàn)下來,勝負仍未可知。
但一來陳陽親自領(lǐng)一部兵馬在那里來回地沖,且最開始能組織起來的,無論是官員還是豪俠亦或者是所謂的上京城某某門派,都算是有擔當有魄力的頭一批,而這頭一批卻因為自己實在是反應(yīng)太快組織力太強,成為了陳陽部第一批招呼的對象。
當他們被沖垮,很多甚至直接被斬殺后,后頭長出來的,質(zhì)量就沒前頭高了。
且燕人神兵天降般地忽然出現(xiàn)在了上京城內(nèi),上京城內(nèi)的軍民第一反應(yīng)自然不會是燕人采取了大迂回筋疲力盡之下觸碰到了上京城的一角,他們只會本能地認為,是北面朝廷的軍隊敗亡了,御駕親征的官家,也敗亡了,燕人就這般堂堂正正地打進來了
他們,完全沒希望了!
不是沒有明眼人可以分析得出來,官家那邊二十多萬大軍,不可能就這般悄無聲息地潰敗得一塌糊涂,連風聲都沒能傳遞到這里
但奈何,絕大部分人在這種情況下,是沒腦子的。
所以,
本著,
官軍已經(jīng)被打敗啦,官家已經(jīng)戰(zhàn)死啦,朝廷已經(jīng)崩盤啦……
這一系列的意識作用下,
被擊潰的禁軍不但無法再被有效地組織起來,連那些還沒和燕人交手的留守禁軍,在此時,直接從官軍變成了劫匪
大家開始肆意地劫掠,都想著大乾沒了,自己趕緊撈一把好逃命。
早些年,燕國也遇到過禁軍戰(zhàn)斗力不行的問題,所以以禁軍和鎮(zhèn)北軍進行交換,相當于是換防磨練
這邊,乾國官家在震怒于上京禁軍的恐怖注水吃空餉的局面后,以李尋道為主,新編練了禁軍,原本的禁軍將門很多都被派遣到了外頭,新組織起來的禁軍則大部分是從外地招募的。
李尋道曾密奏曰:上京城百姓喜樂油滑,不適合練兵。
而這,也就導(dǎo)致了禁軍在此時化身為“匪”當真是毫無心理壓力
反正他們中大部分都不是上京人,趕緊燒殺搶掠一通帶著財貨回老家去。
故而,
若是放眼全局來看,可以發(fā)現(xiàn)此時偌大的上京城,正呈現(xiàn)出一種詭異的兩極格局。
一頭,是燕軍陷在了皇城和豪門大戶區(qū),兵力一時捉襟見肘
一頭,是乾人自己的官軍外加流氓地痞沒有俠義之心的游俠等等,開始對自己的百姓進行瘋狂地燒殺劫掠。
而無論是皇城還是三街,這些地方體現(xiàn)出的是,地盤大,人口少,抵抗力還強
其他區(qū)域,人口多,基本沒什么能力抵抗這些兵匪,至少在此時,由乾國自家人導(dǎo)致的乾人傷亡,比燕軍要多得多。
隨后,甚至演變成,當陳陽率軍繼續(xù)清掃上京城內(nèi)其他乾軍抵抗建制時,那些本來正在對百姓燒殺搶掠的潰軍,見到了黑甲的燕軍出現(xiàn),本能地丟下財貨開始奔逃。
陳陽率軍行至哪條街,哪條街居然就此安定了下來。
弄得這位大燕的宜山伯,一時間有些納罕:
直娘賊,怎么像是自個兒才是上京城維持治安的?
就是因為這種奇葩的局面,使得燕軍在入城后度過了混亂期,讓陳陽甚至可以有充足的時間去重新調(diào)派兵力。
他馬上讓自己的親衛(wèi)去三街那邊傳令,讓陷于那里的士卒趕緊去皇城增援。
此時,三街那邊的廝殺還在繼續(xù),成規(guī)模成建制的反擊是不可能出現(xiàn)的,絕大部分是某戶人家亦或者是幾戶人家的護衛(wèi)組織在一起,和燕軍圍繞著一座院子一座樓進行著爭奪
還有不少燕軍因一時不慎,被一些功夫不錯的護院供奉給傷了或者取了性命,其袍澤一眾人在奮力追著那一個人跑。
好在,伴隨著陳陽新的軍令,燕軍開始不斷地從其他戰(zhàn)場抽調(diào)出來去往了皇城。
就是陳陽自己,也開始有意識地收縮兵馬向皇城靠攏,至于這紛亂充斥著血與火的上京城,就先由它去吧。
皇城的抵抗很是慘烈,但伴隨著越來越多的燕軍進入,戰(zhàn)局不再僅僅是一線,而開始自其他方向滲透進來時,乾人最后的抵抗開始變得蒼白和無力起來。
終于,
燕人如潮水一般沖殺入了后宮。
此時,天色已經(jīng)黑了下來,但因為距離目標越來越近了,所以燕軍士卒的士氣,反而逐漸呈現(xiàn)出一種異樣的亢奮。
“活捉乾后,獻與王爺!”
“活捉乾后,獻與王爺!”
燕軍士卒們高呼著這一口號,開始進行四下搜檢。
乾國官家人不在這里,這是眾所周知的,按理說,接下來應(yīng)該抓太子或者宰輔之流才是正題,但皇城內(nèi)的燕軍,自上而下,滿腦子里都是乾國皇后!
哦,乾國太后可以!
看似啼笑皆非,但也正是因為這種“信念”和“執(zhí)著”,這些燕軍士卒才能夠在長途奔襲下鏖戰(zhàn)這么久依舊保持著銳氣。
終于,
在一處宮殿外,爆發(fā)出了乾人最后的抵抗。
一個大太監(jiān)外加一名身著紅色官袍的銀甲衛(wèi)都督,帶著最后的一批護衛(wèi),和燕人展開了最后的廝殺。
起初,剛進入的燕軍被殺得猝不及防,損失了不少。
但隨后,意識到遇到真正高手的燕軍士卒開始集結(jié)弩箭和盾牌進行壓制。
對于這等精銳而言,如何對付戰(zhàn)場上出現(xiàn)的強者,他們有著屬于自己的一套經(jīng)驗。
最值得慶幸的是,官家御駕親征,帶走了絕大部分的高手護駕,比如百里兄妹,他們壓根就不在這里。
若是一開始皇城內(nèi)高手充足,以一路做斷后,一路帶著重要的人出逃,趁著那時的混亂且燕人還未完全入皇城的當口,想逃跑,真的不難。
但問題就在于,乾人自己的混亂加上高手的缺失,讓他們沒能抓住燕人留給他們的機會。
老太監(jiān)戰(zhàn)死了,那位銀甲衛(wèi)都督,也戰(zhàn)死了,余下的人,全部倒下。
燕軍士卒提著盾,成隊列,踩著尸首開始繼續(xù)推進。
“砰!”
殿門,被踹開。
里頭,燈火通明,還有夜光寶石一般的存在進行照耀,顯得無比恢弘大氣。
一群孩子和少年,蜷縮在一起,抱著腦袋。
還有一群女人,她們守護在孩子們的外圍,這里面,有的是宮女,但也有一些女人看其裝束,就絕不簡單,想來是妃子之流。
而在正上方,一個身著華服的女人,盤膝而作,十分端莊
在其面前,放著一把劍。
所有燕軍士卒在看見這個女人后,鼻息都加重了不少。
這是……乾國皇后?
樊力一只手臂綁著,另一只手拿著大斧,推開身前的士卒,走了進來。
“娘咧,皇后娘娘?”
樊力仔細地看著那個女人,年紀,是大了點,但保養(yǎng)得很好,身材,也挺豐滿。
嗯嗯嗯,
過了門檻,
還是主上喜歡的類型。
諸魔王之中,最沒倫理道德概念的,其實不是魔丸,而是樊力,因為他的思維模式,其實和常人很不相同。
“挺好,挺好,腿粗腰細腚大,主上喜歡,嘿嘿嘿。”
樊力本想搓一搓手,但因為一條胳膊斷了,只能用斧背搓了搓自己的胸口,這模樣,和乾國民間對燕蠻子的形象傳說幾乎完美符合。
“本宮,寧死不受燕狗之辱!”
皇后娘娘目露決絕之色,抽出了面前的劍,將劍搭在脖子上。
毫不猶豫地一橫,
滋……
脖頸處被劃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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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疼,
然后劍也掉落了下來,因為太沉了,她的手托不動了。
皇后娘娘有些詫異,詫異于自己為什么沒有自刎成功,明明宮中戲班子上就是這般演自刎的啊?
其實,哪怕是一個成年男子,用劍來自刎,難度也是非常之大,更別說嬌生慣養(yǎng)的皇后娘娘了。
樊力馬上沖了進去,將皇后娘娘面前的劍給踢開,然后毫不留情地一巴掌抽在了皇后娘娘脖頸處,將她抽暈。
再將其扛起來,搭在肩膀處,
吼道:
“抓到咧!”
燕軍士卒,發(fā)出了震天的歡呼。
…
“所以,尋道,你的意思是,燕人的主力,已經(jīng)早早地繞后了,而且他們的目標,還是朕的上京?”
“回官家的話,今日我軍出動嘗試對燕軍發(fā)動試探性的攻勢,燕人只是一味地選擇收縮,收縮到了任何一個五萬兵馬的營地都不可能再允許繼續(xù)收縮的地步。
這就已經(jīng)證明了,燕人的主力,不在這里了,而且,按照我三路大軍合圍的時間來算,是早就不在了。”
“上京城有太子監(jiān)國,還有留守的數(shù)萬禁軍,還有各方大員,相公都有好幾個,區(qū)區(qū)數(shù)萬燕虜,怎可能破了朕的國都?”
“官家,留守禁軍還未練成,京中精銳,已然全數(shù)在陛下身側(cè)。
上京城固然高聳,但實則不利于守城。
沒有充足可戰(zhàn)之兵力,
哪怕燕人就數(shù)萬而已,
上京,
也依舊脆如薄紙!”
官家躺在龍榻上,
嘴巴微張,目光,有些空洞:
“所以,朕的上京,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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