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軍開始敗退，
是的，敗退
主要是因為燕軍敗得，過于真實，真實到難以看到什么做作的痕跡。
一是因為全盤謀劃之中，連一線的總兵，他們也只是棋子，并未能參透其中真意，這就直接導致了他們是完全本色出演他們是真的在為了照顧王爺布局失誤的面子，護送王爺后撤回鎮(zhèn)南關(guān)以圖將來。
另一方面則是因為鄭凡在基建的執(zhí)拗上出了疏忽，導致燕軍的防御體系看似完備實則沒了重點，在楚軍大規(guī)模的多路攻勢下，守不住……那是真的守不住。
乃至于當燕軍撤過渭河，楚軍跟進踏破先前燕軍那一座座營盤時，
連謝玉安都感到有些恍惚，
一切的一切，都是那般的巧合以及順理成章，嚴絲合縫得讓人挑不出毛病
這種湊巧，真的是能設(shè)計出來的么？
可能，
真是自己想多了？
自己的父親，和他們，其實是賭對了么？
“報！！！定親王派信使來請示都督，是否渡河！”
另外三路大軍，都已經(jīng)推到了渭河邊，接下來，就是渡河兵進上谷郡了。
當然，派人來詢問自己，其實也只是走個過場而已。
燕楚格局之關(guān)鍵，在鎮(zhèn)南關(guān)。
鎮(zhèn)南關(guān)一日不拿回來，燕人就能繼續(xù)從容地自北而下，用他們的馬鞭，鞭撻楚國的疆土與子民。
自己其實根本就沒時間去猶豫和思索，既上牌桌，就至死方休。
“傳令下去，各部渡河，按既定路線推入上谷郡！”
身為大都督的謝玉安，最終還是下達了這道軍令。
第三天時，大楚中路軍先頭部隊已經(jīng)過河，在其他三路兵馬的配合下，開始深入上谷郡，中間段的主力，也已經(jīng)過河完畢。
謝玉安謹慎穩(wěn)妥了一些，選擇最后一批過河。
按照既定的方略，各路先鋒軍統(tǒng)一由定親王統(tǒng)籌指揮，中路軍以及后續(xù)跟進的兵馬，則依次入列
謝玉安這位大都督并不會繼續(xù)上前，而是轉(zhuǎn)為負責在渭河沿線設(shè)立據(jù)點，轉(zhuǎn)接自后方運輸上來的糧草為大軍提供支援。
真到了真刀真槍干的時候，他的作用反而沒那么大了。
還有一個原因就是，那位大燕的攝政王以及他的那座王府，雖然以善于地方治理而出名，但對上谷郡這么一大塊地方，采用的卻是人口盡數(shù)內(nèi)遷，根本就不做開發(fā)的政策
所以，上谷郡現(xiàn)在除了少數(shù)的幾座塢堡之外，近乎就是一片白地，前方的楚軍想就地取糧根本就不可能。
也因此，糧道，成了當下重中之重，一旦前方攻勢暫時受挫，大軍又無糧可繼的話，那么先前的這一番進軍與努力，都將成為泡影。
一旦燕人緩過神來，將主力調(diào)回，楚軍只得撤兵向后退，退出上谷郡，退出渭河，而且還得再次拱手讓出渭河防線，退回三郡
眼下，大量的民夫正在兩岸忙碌，好在楚國的水師在楚軍控制了渭河兩岸后，也從覓江處下來，起到了極大的幫襯作用，極大的提高了運糧的效率。
前方，不斷的有戰(zhàn)報傳來，定親王領(lǐng)軍，可謂高歌猛進，一連和燕人交手了幾次，仗著己方優(yōu)勢兵力，都將燕人擊退。
眼下，
楚軍已經(jīng)觸碰到鎮(zhèn)南關(guān)了。
定親王決意，先將燕人余下兵馬，全部推過鎮(zhèn)南關(guān)去，最重要的是，要將燕人的那面王旗，給逼退回去。
隨后，將鎮(zhèn)南關(guān)外圍的燕人勢力給清掃干凈的同時，讓后方的攻城器械要么運上來要么就地取材進行準備，最后，再集中力量以最快的速度，哪怕是用人命去填，也要將鎮(zhèn)南關(guān)給啃下來！
對此，已經(jīng)坐在后方的大都督謝玉安自然沒有異議
一批批攻城器械，已經(jīng)在推進的路上了，主要是包括重要的零部件
在和燕人的戰(zhàn)爭之中，楚人也不是沒有在學習，比如晉東的分類化與精細化的戰(zhàn)爭準備工作，楚人也早就偷師了過來。
這個本身就不難，只要朝廷肯放權(quán)，不加掣肘。
原本當年諸夏之國公認的，燕人不善攻城，器械使用方面，除了甲胄兵器，大型的其余器械，燕人都不擅長
只是這一切因為晉東緣故，成為了歷史
上一次燕楚國戰(zhàn)時，燕人就已經(jīng)呈現(xiàn)出了琢磨與學習攻城的態(tài)勢，被推出來當標兵示范的，還是那時候只是平野伯的攝政王。
而在攝政王統(tǒng)御晉東的這些年里，燕人的戰(zhàn)爭器具的設(shè)計與打造水平，已經(jīng)后來居上，雖然晉東仍然是以騎兵而出名，但它的任何一個對手，都不會小覷其現(xiàn)在對城池攻堅的能力。
原本的領(lǐng)先者楚軍，現(xiàn)在則成了追趕者。
好在，
戰(zhàn)爭的勝負手，終究是在于人。
這一次，優(yōu)勢兵力體現(xiàn)在局部戰(zhàn)場之下，是難逢的絕佳機會，要且必須要有所作為。
……
“都督，下一批糧草的起運，可能會晚三日。原因是輸送了一批軍械上去后，占了運糧的艙位。”
“三日，無妨，先前的軍糧已經(jīng)送上去了，足夠大軍十日之用，你也辛苦了。”
“不辛苦。”
謝玉安伸手拍了拍身邊這位文士的手背
楚人倒沒怎么浸染晉風，但楚人天生好浪漫的風氣，讓其貴族階層，對于男子之間親昵一點的舉動，較為接受。
“難為你了，身為孟師的嫡孫，本該像景氏一樣在郢都好好地修史做學問，如今，卻得到此地來，為軍中分憂。
不過我相信，孟師在天之靈，會寬慰的。”
孟壽，曾修四國史書，更曾是靖南王的文教老師，歸楚后，曾見證過火燒郢都，于五年前亡故。
“爺爺在天之靈，可能不會高興。”孟啟靈說道。
“哦，為何？孟師不也是我楚人么，楚國打了大勝仗，孟師泉下有知，怎會不喜？”
“都督，爺爺曾修四國史書，其實，在爺爺心中，他認為自己是夏人更甚于楚人。”
“呵呵。”
謝玉安倒是沒因為這句話而生氣，反而笑了起來，道：
“倒是能懂這句話的意思。”
“在爺爺眼里，燕國，是燕侯之國，晉國，是晉侯之國，我大楚，是楚侯之國，其余諸多小國，連同那乾國
也是諸夏諸侯之國。
自大夏分崩以來，天下紛紛擾擾，所謂國之戰(zhàn)，乃諸侯之戰(zhàn)，為諸夏之內(nèi)戰(zhàn)
而燕對蠻族，晉對野人，我大楚對山越，甚至是乾對西南土人，這些，才算是外戰(zhàn)。
爺爺這輩子，耗盡半生心血，修四國史書，看似圓滿，實則遺憾。
修史者最高所愿，非修諸侯史書，乃修天下史。”
“這些，是孟師與你說的？”
“不，是我從爺爺歸楚后所著的一本書中看了所知。”
“書呢？”
“爺爺去世后，此書呈交與陛下，陛下下旨，禁止刊印發(fā)散。”
謝玉安點點頭，道：“理所應(yīng)當，孟師這書，不該出現(xiàn)在此時的大楚，其實更適合出現(xiàn)在對面的燕國。
若是此番戰(zhàn)事得以順利，若是我大楚能從燕人的壓力之下掙脫站起，國運能得大勢，那此書，就能從皇室封存之中，取出加以供奉了。
在孟師眼里，或許他巴不得這場仗，我大楚敗，且要敗得徹底吧。
孟師不在乎到底是誰家一統(tǒng)了這諸夏，在乎的是，諸夏何時能再真正的一統(tǒng)。”
“正是因為不理解爺爺?shù)倪@個想法，我才會出現(xiàn)在這里，我覺得我是楚人，理所應(yīng)當?shù)卣驹谶@里，為大楚而戰(zhàn)。”
“吾輩當盡吾輩之責。”
謝玉安緩緩地吐出一口氣，
面向北方，
感慨道：
“當年燕國不惜以疲敝之國力，甚至以皇子之死栽贓我大楚，也要發(fā)動起對我大楚的國戰(zhàn)，其目的，就是為了這座鎮(zhèn)南關(guān)。
這座關(guān)，于我楚人而言，實在是太過重要，也太過沉痛。
奪回它，我大楚才有資格重新立起來。”
“都督……”
“有什么話盡管說盡管問，這是當年孟師教導我時說過的話。”
“都督，若是此戰(zhàn)，未能成功呢？”
“未能成功，那好一點的結(jié)果，就是我大軍再度撤回三郡。”
“壞……壞一點的呢？”
謝玉安閉上了眼，
道：
“你家有拓印本吧？”
“什么？”
“沒有？”
“沒有，但……我都背下了。”
“謄抄出來。”
“這……”
謝玉安轉(zhuǎn)過身，擺擺手，
道
“獻與燕人吧。”
……
“王爺，奴才念完了。”
黃公公將手中的卷軸閉合，先前他念的，是熊廷山派人送入鎮(zhèn)南關(guān)中的檄文。
“以熊氏皇族血脈身份來警告孤？以大楚火鳳之靈的名義，來通告孤？呵呵呵。”
鄭凡站在那里，雙手平舉，四娘正在幫他著甲。
“黃公公，你說這家伙，是不是在拿他的出身，在壓我？”
世人皆知，大燕攝政王出身北封郡黔首，是從草莽中崛起的光耀。
黃公公笑道：“王爺，他也就只能拿這個來嘴快嘴快了。”
鄭凡點頭道：“就是，血統(tǒng)什么的，在我看來，那是論畜生用的。”
黃公公面色有些尷尬，不知道怎么接，因為這話其實是把姬家也牽扯進去了。
王爺可以隨便說，因為他親眼見過王爺與陛下互罵畜生
可他這個奴才，怎敢跟著一起附和？
倒是屋外頭院子里，
躺在那兒的貔貅聽到這話，抬起頭了頭，看向了屋子里，打了個響鼻，以示不滿。
隨后，又匍匐下來，順帶掂了掂自己背上半年前剛換的一套鱗甲。
“再說了，真要論血統(tǒng)，他有什么資格與我論？
他是旁系所出，已不算楚國皇室本家了，我家大妞她娘，可是他楚國皇帝一母同胞的親妹妹
論火鳳之靈，呵呵呵，
這就更可笑了，
我家大妞是天生的火鳳靈體，他配比么？
哎呀，
真要論起血統(tǒng)火鳳什么的，
原來他大楚皇室的正統(tǒng)，竟在我大燕攝政王府？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王爺說的是，王爺說的是。”黃公公馬上跟進配合。
“就這樣寫，與他回信。”
“奴才遵命。”
“要快，今晚前就送過去，這臉，得提前還回去，要不然他就沒心思了，他沒心思無所謂，孤，就很不舒服了，總覺得他欠了孤一巴掌。”
“奴才明白，奴才現(xiàn)在就寫，馬上就讓人送去。”黃公公馬上去忙活了。
四娘開口道：“以前沒覺得，您會在意出身。”
“我這純粹是被那位定親王追了這么多天，追出了火氣。”
“主上，好了。”
“嗯，辛苦。”
“對了，主上，這個帶上，剛蒸好的。”
“呵，還真差點忘了，大虎提著。”
四娘笑而不語。
穿戴好甲胄的鄭凡，走出了屋門，翻身上了貔貅，來到了南城墻處，登上了城樓。
此時站在這里，已經(jīng)可以眺望到遠處楚軍的密集營寨了，這是一個，足以讓任何防守方，都感到心驚的進攻規(guī)模。
“大虎，你曉得么，擱以前，想都不敢想?yún)龋耍垢覍⒋筌娋吞锰谜財[在你面前，而且還是一馬平川的地形。”
“王爺，需要下令么？”劉大虎問道。
帥帳每日接收的折子，劉大虎都會先過一遍，而自打撤入鎮(zhèn)南關(guān)后，劉大虎看見了一批新送來的折子，激動得，讓其難以自抑。
以至于他現(xiàn)在跟在王爺身邊，一樣眺望著前方的楚軍營寨時，臉上掛著的，是興奮的笑容。
“大虎，你說楚軍接下來會做什么？”
“回王爺?shù)脑挘瑢傧掠X得楚軍會先行驅(qū)逐城外的我軍，形成對鎮(zhèn)南關(guān)的全面包圍。”
“對，所以不用急，魚兒已經(jīng)跑不掉了，那就讓它，自己再多吃點兒餌鉤，套得更深一些。”
“是，王爺英明。”
“孤餓了。”
劉大虎馬上打開食盒，從里頭取出一個饅頭，遞給了王爺。
“再來一個。”
劉大虎又取出了一個，遞了過去，饅頭還是熱的，冒著白氣。
只見王爺自己手里拿著一個，還將另一個放在旁邊城垛子上。
王爺手肘撐著城墻邊緣，對著前方的楚軍營寨，順著迎面吹來的寒風，一口一口地吃著饅頭。
已經(jīng)陪了王爺這么多年的劉大虎清楚，此時的王爺，需要獨處，所以他提著食盒，默默地后退。
后退時，
聽到王爺也不知道是對誰所發(fā)出的一聲感慨：
“瞧著，
這口氣，
快蒸到了。”
鋪墊內(nèi)容算是好了，接下來將是一波大高氵朝。
龍現(xiàn)在去睡覺，醒來后再繼續(xù)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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