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知道答應(yīng)一聲,寧止看著她冷哼,“清醒了?”
她迷迷糊糊,卻也不糊涂,隱約好像占了寧止的大便宜。她慌得搖頭,堅決否認(rèn),“沒有!”
寧止一聲冷笑,扭頭不理她。
良久,兩人繼續(xù)保持著一坐一趴、一醒一睡的狀態(tài)。
夜色漸深,有些起風(fēng)了,就見林間一陣?yán)滹L(fēng)吹過,云七夜哆嗦了一下,皺了眉頭。嘶,真冷啊。
寧止扭頭看她,“起來吧,夜里風(fēng)涼,回去睡。”
“這兒挺好。”云七夜閉眼趴著,巋然不動。她的腦袋太沉了,她的身子可撐不住,站不起來。索性就趴著吧,趴著挺好。
“別任性,明日醒了,可有你受的。”寧止起身,又將她拽起,一路朝她的營帳而去。走著走著,寧止突然又問她,“云七夜,你可還有……別的名字?”
云七夜眨巴眨巴眼,點頭,“有啊。”
聞言,寧止的心頭倏地一緊,“叫什么?”
云七夜老實道,“我爹叫我七夜,幾個姐姐叫我老七,還有人叫我小老板、小掌柜。”
他哪里要聽這些。眼看云七夜的營帳就快到了,寧止循循善誘,“你可還有旁的姓氏?”
云七夜一頓,憨憨地笑了,“我就一個爹,哪里來得兩個姓?”
——大師,那人可是姓云?
——不是。
果然不是她。
寧止面色一沉,霍然佇立在風(fēng)中。
這酒的后勁可真大,云七夜困極,不由哈欠連連,連淚花都冒出來了。見寧止不動,她干脆也不讓寧止扶了,踉踉蹌蹌地往前走,走得歪歪扭扭,最后和自己置氣,蹲在原地不動了,宛若一顆大蘑菇。
也不對啊,剛才她走得挺好啊。她拍了拍腦袋,這才想起寧止來,她扭頭,沖寧止招招手,頤指氣使,“嫩止,你還愣著干什么,快扶我回去啊。”
嫩止,這是他今晚第二次聽見這個名字了。
寧止眼角一抽,回過神來,他看著地上的“大蘑菇”,紅艷艷的,有毒。他幾不可聞的一聲嘆息,終是走了過去,將她拽起,扶著她朝營帳走去。
進(jìn)了帳子,他吹亮火折子,看了看面色通紅的云七夜,宛若只大蟲掛在他的胳膊上,兩眼一閉,已然會周公去了。
“云七夜。”他低喃了一聲,“你真沒別的名字了?”
云七夜閉眼哼哼,“沒有,要是殿下……嗝,殿下開心,給我現(xiàn)成取一個也成,我心寬體胖,無妨的。”
寧止噎了噎,回過神來,心下又道,他執(zhí)著于這個干什么?難不成他還盼著那人必須是云七夜嗎?
思及此,他莫名生氣,脾氣一上來,干脆一把將云七夜甩在了床上,亂拆開被子給她蓋上,頭也不回地走了。
云七夜縮在被窩里,哼唧了一聲,這小子手勁真大,忒是黑心,也不知道突然又生的哪門子氣。
她抱緊了被子,腦子里回想了一遍今晚的談話,今晚的寧止,話可真多啊,不像平常的他。
不一會兒,營帳里又進(jìn)來了人,寧止去而復(fù)返,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醒酒湯,放在床頭柜上,嫌棄道,“小胖子,記得喝!”說完,又走了。
叫誰小胖子呢?云七夜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望了望眼前的醒酒湯,望著望著,又想起了銀耳雪梨湯,唔,她突然反應(yīng)了過來,姬夢藍(lán),蘭妃……豈不就是寧止的母妃?
她輕輕呀了一聲,開始反省自己,今后是不能貪酒的。酒后吐真言,酒后……別人還會把你當(dāng)傾訴對象,告訴你很多秘密。
只是,寧止的童年……
她皺眉,卻原來,每個人的背后,都有一段故事。又有哪一個,是容易的。
翌日。
鄭遠(yuǎn)的營帳里,聚齊了諸將,氣氛有些緊張。前幾日向城一戰(zhàn),他們盡數(shù)俘虜了辛烏一萬士兵,而這一萬士兵也要吃喝,對于他們而言,便是一種拖累。
一時,諸將成了兩派,一派主張盡數(shù)殺了,一派主張不殺。眾說紛紜,各持己見,莫衷一是,怎也達(dá)不成統(tǒng)一的意見。
周副將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兩國交戰(zhàn),不斬來使。可沒說不能殺俘虜,要我說,全殺了!辛烏也不是什么好東西,還俘虜了咱們一萬人呢,他們可沒講道義,不也殺了其中的五千余人?”
姚都尉怒道,“可還有五千人沒被殺掉啊!若是咱們輕舉妄動,那其余的五千同澤兄弟,豈不是會很快喪命?”
“辛烏素來貪得無厭,尤其那個陰若熏,陰險狡詐!你以為他會放過這剩下的五千人嗎?別說這了,他更不會在乎咱們手里的一萬俘虜!”
眼看眾將爭論不休,鄭遠(yuǎn)看寧止,想聽聽他的意思,“殿下?”
寧止開口,清冷的聲音響起,自有一股寒意,“殺。”
話音落下,帳中霎時安靜了下來,原本激烈爭論的眾人,紛紛看寧止。主殺派開心,主不殺的急了。
張都尉忙不迭道,“殿下,這不太好吧?望您三思,要是咱們殺了這一萬辛烏士兵,指不定會引來辛烏更加瘋狂地報復(fù)。再者,難封天下人的悠悠之口啊。”
周副將冷笑,“怕什么?辛烏不也殺了咱們那么多人,他們都不怕天下人的悠悠之口,咱們怕什么!”
鄭遠(yuǎn)皺眉,“殿下,這么多人全殺?”
寧止搖頭,笑得冷酷:“殺多浪費時間,不若悉數(shù)活埋。”
“活埋?”饒是鄭遠(yuǎn),也是眼皮一跳,“殿下,這是不是……有些太狠了?”
兵者,詭道也。
寧止的面色平靜,“陰若熏不在乎這一萬俘虜,但是辛烏皇帝在乎。放出話去,就說咱們要活埋戰(zhàn)俘。但是到底埋不埋,就看辛烏皇帝的態(tài)度了。如此一來,主動權(quán)我們盡占,要什么有什么。”
是啊!諸將點頭,他們被帶偏了,一個個鉆了牛角尖,何苦糾結(jié)殺還是不殺,先掌握了主動權(quán),才是正事!
鄭遠(yuǎn)點頭,“好,就這么辦!”
很快,眾人達(dá)成了統(tǒng)一意見,紛紛散了。
剛出了營帳,姚都尉眼尖,看見了在校場上散步的云七夜,他面上一喜,大步朝云七夜跑去,“小云兄弟,我正找你有事呢!”
云七夜停步,不明所以地看著姚都尉,輕笑一聲,“姚都尉何事?”
眼見云七夜笑,姚都尉一瞬竟紅了臉,同為男人,也不知為何,打第一眼看見小云兄弟,他就對她有莫名的好感。大概因為他遠(yuǎn)在家鄉(xiāng)的表弟,也是這個年紀(jì)吧。他幾年沒回家,表弟一定也長這么大,這么高了。
他看著云七夜,不同于表弟的粗壯,小云兄弟瘦瘦小小,迎風(fēng)就倒似的,多可憐啊。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忙不迭從懷里掏出一只布袋,“小云兄弟,給,這袋子里面有幾只新鮮的大雞腿!”
“啊?”云七夜不明所以。
“這是早飯的時候,我從大廚那里特地要的!本來想給你送過去,誰知突然開軍事會了。哎,都有些涼了。等一下我去找大廚給你熱一熱,你那么瘦,得多吃些!”
云七夜微微一愣,不知道姚都尉為何對她如此熱情,她不過是今早幫他搬了幾件兵器而已,他也不用如此感謝她吧?
看著那只充滿情誼的布袋,她沖姚都尉一笑,“我不餓,還是姚都尉自己吃吧。”
姚都尉撓了撓頭,不敢直視云七夜。要他怎能說呢?反正小云兄弟笑的時候,那張小臉好像萬丈光芒似的,亮得刺眼,害他每每錯覺。哎,明明是個男人嘛,可是比小姑娘還要漂亮,真是生得沉魚落雁,閉月羞花。
他偷偷抬眼,出征沙場,見慣生死的男人不由羞赧了起來,看著笑得眉眼彎彎的云七夜,他小聲嘀咕道,“小云兄弟,你可不可以不要……笑得這么開心?”
“啊?”笑得開心有錯嗎?
姚都尉居然有些忸怩了,“你忍忍嘛,你笑得那么開心,會很漂亮,漂亮得令人覺得你是一個小姑娘……”
“是嗎?”身后,驀地一聲冷凝。
姚都尉回頭,就見面無表情的寧止,不知何時站到了他的身后。他被嚇了一跳,居然有些莫名的心虛,結(jié)巴道,“殿……殿下!”
寧止不回應(yīng),只是睨了一眼笑容滿面的云七夜,而后將視線定在了姚都尉懷里的布包上,“什么?”
“姚都尉給的雞腿。”以為寧止在問自己,云七夜回了一聲,又道,“姚都尉見我太瘦了,所以從廚房拿了些給我吃。反正我也不餓,要不殿下你吃吧,我記得你好像還沒吃早飯吧?”
“我不喜歡吃。”一句話將云七夜堵死,寧止又掃了一眼姚都尉,“姚都尉,你很閑?”
“啊?”不知道寧止何意,姚都尉一愣,老實道,“閑啊,反正休戰(zhàn)期間,我還打算邀請小云兄弟一道去外面的草地上騎馬呢,她不是不會騎馬嗎?我正好教她!”
邀她去騎馬?她的左手還沒好,抓不住韁繩的。云七夜正想找借口推脫,冷不防又聽寧止道,“不行。”
姚都尉扭頭看寧止,不明所以,他覺得自己有些委屈了,“為什么不行?”
寧止面不改色,他有理由,“因為,她已經(jīng)答應(yīng)和我出去騎馬了。”
“啊?”姚都尉失望之極,頗為哀怨地看了一眼云七夜,他不死心,又試探問道,“小云兄弟,那你晚上有沒有時間?”
“沒有!”又是殿下回答的。
姚都尉轉(zhuǎn)頭看寧止,更加哀怨,“殿下,我沒問你嘛。”
寧止看著姚都尉,說得像是真的,“小云生性好學(xué),她說還想跟我學(xué)習(xí)兵法。這幾天晚上,我要傳授她行軍布陣的法門。”看寧止那認(rèn)真的表情,云七夜恍惚間都懷疑了,自己是不是真是來跟他學(xué)習(xí)騎馬兵法的?寧止這睜著眼睛說瞎話的功夫,真是登峰造極啊。
只不過,這個晚上還傳授知識,這個借口真是……她一身的雞皮疙瘩。
就這樣,哀怨的姚都尉哀怨地看了看寧止,又看看云七夜,哀怨地嘆了口氣,哀怨地走了。
哎,他好哀怨,渾身都是哀怨的氣息。
沒虧了那雙桃花眼,都男裝了,還能招桃花。寧止意味深長地斜了云七夜一眼,“走吧,還傻杵在那里干什么,不是要學(xué)騎馬嗎?”
云七夜站在原地,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出了大營不遠(yuǎn),有一處平坦的草地,最適合練馬,寧止先行到了,百無聊賴地坐在山坡上,看著坡下的馬兒吃草。
不刻,云七夜端著兩只大海碗出了軍營,走到寧止跟前,“殿下,你的藥。”
怎么是兩碗?寧止接過云七夜遞過來的藥,難聞苦澀的藥味吸入鼻里,他蹙眉,不僅如此,這藥好像還有點焦糊。
待到湯藥不是太燙,他終是憋氣,一口氣將碗里的湯藥灌進(jìn)了嘴里,他皺眉,比以往的還要難喝。
他抬頭睨了一眼云七夜,忍不住問,“誰熬的?”
她熬的,顧此失彼,稍微有那么點焦。
“喝點甜的吧,去去苦味。”她又將另外一只碗遞了過來,卻原來是一碗銀耳雪梨湯,還摻了一些陳皮碎末。
寧止眸色微動,卻也沒有說什么,端過來喝了。銀耳和棗子軟爛,湯汁濃稠,沒有幾個時辰,是熬不出來的。原來她這一早窩在帳里,是在干這些。
只是這碗湯……
昨晚,云七夜到底是醉了,還是沒有?
草地上,一只幼小的馬駒脫離了母馬,歡快地蹦跳,不刻便蹦到了兩人跟前,它彎身,好奇地聞聞寧止,蹭蹭云七夜,時不時發(fā)出一聲哼叫。
云七夜被小馬的氣息吹得脖頸發(fā)癢,忍不住笑出了聲,轉(zhuǎn)身摸了摸小馬的鼻子。那馬兒似乎十分喜歡云七夜如此做,干脆臥倒在了地上,舒服地展開四蹄,任由云七夜撫弄。
云七夜摸著它,忍不住道,“你可真可愛,你叫什么名字?”
傻兮兮。
寧止扯唇,眼見無外人,索性松了姿態(tài),躺在了草地上,看漫天流云,愜意地閉上雙眼。耳邊,那人低聲笑著。
傻子。
他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呼吸漸進(jìn)平穩(wěn)悠長。春日的暖陽下,夢中也是暖融。縱使北齊靠北,但是草木枝椏皆綠,春已附骨。他閉著眼睛,感覺很妙,像柳絮過心一樣,有些癢。
良久,就在云七夜以為他睡著的時候,寧止驀地開口,“云七夜,以后離姚都尉遠(yuǎn)一點。”
云七夜不明白,“為何?”
“因為姚都尉喜歡調(diào)戲男人。”
“……”云七夜撫摸小馬的手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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