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今日不是想同你說這些。無塵，我知道從小沒有什么人教導(dǎo)你，我也不知道我今日說的話你能否聽進(jìn)去，但我還是要告訴你。你既已晉為了上神，你既已娶了白禾的女兒，那么不管是妖族還是靈族，都再與你分不開了。”
無塵皺眉。
“你與你母妃不同，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你們許多地方都不同。但你剛才說世事無常的樣子，和九蘿真的很像。”
她又道：“你是帝子，無論何時何地，你都是天帝的兒子，是一半妖族的血脈，你又娶了靈族的公主，靈族唯一的嫡公主。無塵，這些血脈中的東西，一世不離。”
“多謝天后提點(diǎn)，但無塵什么心思都沒有。”
她搖頭：“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只是告訴你這一點(diǎn)，你要記住。日后不論你要做什么，你都要去考慮這些，這些力量可以保護(hù)你，也需要你保護(hù)，也因他們的存在，你永遠(yuǎn)不會是一個人，也不能是一個人。”
他聽了，沉默，然后點(diǎn)頭。
“你能記住這番話就好。只是很遺憾，這畫兒我不能送給你，你可以再看一看她。”
古姝沁起身朝外走去，想給他一些空間。
可她沒想到，無塵搖了搖頭，將畫放在石桌上：“請您收回吧。”
姝沁回頭，眼中有一絲驚訝，卻也沒說什么：“那好，你回去吧。”
“我要說的只有這么多了。”她將畫放回儲物鐲，再抬眸看著他，手上一頓，“還有，祝你們幸福長久。”
重華宮外的小潭邊，自無塵離去，白染便沒有什么再泡下去的心思了，穿好衣裙，她招呼小染朝重華宮走去。
結(jié)界之外，未歡安靜的守著。身形依舊清瘦，面容依舊干凈，整個人也是依舊受不住寒氣，有些發(fā)抖。
白染想起初見她的樣子。便又抬手在她身上布了層厚實(shí)些的仙障。
“多謝娘娘。”
白染一僵，也是頭一回被這樣稱呼，不過想想的確，自己如今嫁與了殿下，按禮她是該尊自己一聲娘娘。
白染于是點(diǎn)點(diǎn)頭，免了她的禮，未歡起身，安靜的跟在她身后。
未歡，未歡，她一路走著，百無聊賴。
“未歡，你這個名字是殿下取的么？”
“回娘娘，并非殿下賜名，是當(dāng)初在子卿娘娘身邊時取的名字。”
“這樣。”白染點(diǎn)頭，委婉道，“這名字實(shí)在有些讓人灰心，聽著總像是未有歡顏的意思，不如改為盡歡，繁花似錦，朝夕盡歡，你覺得如何？”
未歡怔了一下，目中隱隱一絲光彩，她當(dāng)即跪下行了大禮：“多謝娘娘賜名。盡歡…我很喜歡。”
白染嚇了一跳，將她拉起來：“你喜歡就好，一點(diǎn)小事不必跪我。”
她咬了咬唇，輕聲道：“娘娘有所不知，您說像未有歡顏，卻正是子卿娘娘。”
“哦？”白染來了興趣。
她繼續(xù)道：“子卿娘娘原也是天宮一名仙侍，出身不高，后來生下帝子，亦不過封了天女，陛下多情，在子卿娘娘身上傾注的，不過是轉(zhuǎn)瞬的柔情，天后甚少關(guān)注天宮事務(wù)，大天妃手段強(qiáng)硬，那些年里子卿娘娘的日子實(shí)在艱難。”
都說帝王是多情也薄情，薄情也多情。白染輕嘆一聲，心中理解，卻沒法感同身受。若是她今日嫁的是琰瑯，是祝痕，甚至是亓幽，那么有朝一日或許是要擔(dān)憂這樣的問題，但她的夫君是無塵，是同她認(rèn)真承諾的無塵，她很安心。
“這樣的情況，直到九蘿天妃嫁入天宮中才有所好轉(zhuǎn)。”
殿下的母妃么，她倒的確好奇。
“九蘿天妃容色傾城，寵冠天宮，手段姿態(tài)比大天妃還要厲害，偌大禹余天，是說一不二的地位，可她卻對我們娘娘和娘娘的三殿下很是照顧，娘娘對我們說，不管天妃是因?yàn)橥檫�是憐憫，這都是恩情，我們落云宮上下都要記在心上。”
“不瞞您說，那時候我還想，像天妃這樣地位的人物，即便我們多么記在心上，又有什么機(jī)緣可以去回報(bào)呢。”
“后來世事無常，誰都沒有想到會出那樣的變故。天妃隕落之后，我們娘娘也一同受苦，大天妃心有怨恨，更加不肯放過娘娘，但即使這樣，娘娘還是找機(jī)會遣了我過來，讓我照顧七殿下。”
“娘娘人微言輕，有心無力，只能送出一個我來，但即便是只有這樣，還是被大天妃狠狠發(fā)落了，甚至連帶三殿下一并論罪，斷了他三千年修行的資源供應(yīng)。”
白染早先隱約知道一些，卻遠(yuǎn)沒有現(xiàn)下聽來這般深刻動容，她停住腳步，想了片刻，從右手小指上褪下一枚玄色的儲物戒。
“子卿天女我從未見過，但那位三殿下我是見過的，修行不易，這一點(diǎn)東西，你替我和殿下送過去吧。”
盡歡抬頭看她，看見她目光真誠的樣子，又跪下來，接過那枚戒指。
云巔之上，無塵臨風(fēng)而立，目光飄忽。
而來過幾次重華宮都未曾去看過無塵寢殿的白染，這回終是沒能忍住，如今已是夫妻了，想來也不能算擅闖，她屏退了盡歡，和小染兩個興沖沖推開了那扇門。自然，她沒想帶著小染，但小染如今來無影去無蹤，她也是實(shí)難阻止。
可無塵讓她失望了。
這扇門后頭，除了一張床一張桌子一個蒲團(tuán)，空空如也。
不過這也算是大小染第一回就某事達(dá)成共識：殿下過去是個很無趣的神仙，殿下是個沒有故事的殿下。
一仙一蛇感嘆一番便欲關(guān)門離去，恰好正撞上回宮的無塵。
白染嚇得一哆嗦，全然忘了早先的坦然，根本不敢看他。而小染，它直接遁入虛空逃遠(yuǎn)了。
“你怎么了？”
她驚慌的樣子反倒把無塵嚇了一跳。
“沒，我就路過，路過。”
白染反應(yīng)過來，暗罵自己下意識的膽小，連忙把自我定位提升到殿下妻子的高度。略略平復(fù)心緒之后她鎮(zhèn)定抬頭。
卻一下子愣住。
“你怎么哭了？”
“嗯？”
無塵也愣了一下，指尖擦過眼眶，果然一片濕潤。
“殿下這是怎么了？天后她對你做什么了？”
新婚之時，正是愛意最濃，乍見他獨(dú)自落淚，她自是無比疼惜，忙展臂將他擁住。
可無塵搖頭：“她沒有對我做什么。”
他原是自己都未曾發(fā)覺，歸來之路早已是淚流滿面。
白染沉默片刻，踮起腳將他面上仍在不住掉落的淚珠一一吻去：“無塵，我是你的妻，你不同我說，還能同誰說呢？”
我是你的妻。
他閉上眼，兩行清淚簌簌落下。
無塵輕輕擁著白染，就將前頭姝沁那幾句話慢慢說了，他其實(shí)不明白，他問她，尊神，天后，他們是何意？他們?yōu)槭裁匆f那樣的話？
白染亦是糊涂，她想不明白，但她也曾體驗(yàn)過許多忠告和誤導(dǎo)，所以她捧著他的臉，對他說：“殿下，那些人對你說的那些話，他們都必然有自己的目的，不論是恩還是恨，是賞還是罰，我們每個人，做每件事，都有自己的目的和緣由。”
我們每個人，做每件事，都有自己的目的和緣由。
這話從彼時尚只有一萬四千多歲的白染口中說出，只是一份安慰和開解，卻沒想斗轉(zhuǎn)星移數(shù)萬年過，她當(dāng)時想要安慰的夫君才逐漸從這句話里體會到那份刻骨的柔情和凄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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