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日從廢殿院門被拍響開始。
天邊才泛了魚肚白,貓兒頂著兩顆眼屎在門縫里瞧了瞧,轉身便取了菜刀架在頸子上,同來人呲牙道:“又想擄我?這回我讓你雞飛蛋打!”
隨喜的目光在她半邊青面上打了個轉,訕笑道:“哪里能回回都擄劫姑姑?!姑姑想岔了。”
他往身后一指,招呼著一溜小太監:“抬進去。”
四五個小太監,合力抬了一個小木箱,煞有介事的進了廢殿。
木箱沒有蓋,貓兒不用墊腳,就能瞧見里面白花花亮閃閃的珍珠粒。
她抓一把在手,確定不是米面捏就糊弄人,更緊的將刀刃抵在了頸子上:“無事獻殷勤,說,打什么鬼主意?”
隨喜一笑:“哪里是獻殷勤?皇后娘娘查明這珍珠是姑姑憑本事賺來的,自然要物歸原主。”
貓兒卻冷笑一聲:“皇后娘娘發還珍珠,要動用五殿下的人?你當我傻?”
隨喜未想到她如此鬼精,腦瓜子一轉,找補道:“五殿下還在等你解密那畫的蹊蹺處。擔下這送珍珠的差事,也是向姑姑示好。”
貓兒心里一呸。
那日從極華宮出來,她以三維畫像為餌子,跪著向蕭定曄討珍珠都未成。
今兒這位皇子倒是睡醒了,又巴巴將珍珠送過來。
賤!
她從善如流往檐下一指:“放那頭。”
等隨喜指揮小太監們放下珍珠,貓兒趁機取出她從御花園得來的賞賜,向隨喜請教:
“這些首飾,算世家小姐們從我這買口紅的銀錢,可又大大超過所值銀兩。公公見識廣,可見過賞出去又被主兒家討回的先例?”
隨喜大度的一揮手,給了貓兒一顆定心丸:“放心拿著,能進來宮里的世家小姐,但凡打賞的出來,就沒有往回討要的。”
隨喜離去不久,午時三刻,這一日陽氣最盛之時,廢殿門前來了位不速之客。
掖庭膳房總管啪啪拍開門,一只手在衣襟里捏著陰陽八卦鏡,另一只手往前一伸:“銀子銀子,一百兩銀子。”
貓兒豎眉:“不是說好的十日?”
太監叉腰道:“皇后娘娘送了你物件,你當我們不知?有銀子還拖著老子?”
貓兒恨的牙癢癢。
愛錢不要命。姑奶奶便長線釣一回大魚,讓你知道閻王爺的妹子她不吃素!
她面色一緩,巧笑嫣然含將他請進院里,捧著裝首飾的盒子,親切道:“一百兩現銀一時半會哪里能湊的夠。公公挑一件拿著玩,好歹再寬限一日,明兒說不定我便湊夠了呢。”
太監一怔,又一樂。
這些首飾看著小,哪件不值幾十、上百兩銀子?
傻缺啊。
他再往她面上一瞧。
少女目光澄澈,不罵人的時候天然一股怯意,半邊烏青臉雖有些嚇人,卻更添了“可欺”的屬性,半分閻羅王妹子的氣勢都沒有,極為真誠的等著他伸爪子。
有便宜不占,天打雷劈。他毫不客氣的抓了一只首飾。
貓兒眨巴眨巴眼睛,小心翼翼道:“夠嗎?”
太監身子一頓,目光定到了珍珠上,立刻抓了一把珍珠在手。
貓兒寬慰的舒了口氣,賠笑道:“明兒公公再來,若我還沒籌夠現銀,咱們再想旁的法子。”
等太監離去,春杏煎好湯藥侍候白才人喝過,終于忍不住良心的譴責,提醒道:
“姑姑怎么說也是閻羅王妹子,怎地輕易便被人騙了去?那首飾加珍珠,沒有一百兩,也有八十兩。讓他拿去玩,明日還讓來拿銀子,姑姑真是……”
貓兒冷笑一聲:“他拿走容易,再想還回來,只怕要跪求姑奶奶。”
太監離去,廢殿的院門還沒來得及關死,昨日的宮娥明珠便露了面。
她按照隨喜出的主意,撲通一聲跪在廢殿前,哽咽央求:“姑姑,奴婢家中貧寒,母親病臥在床。實在是奴婢的月例少的可憐,才想尋旁的活計攢些銀子,補貼家用……”
貓兒果然為這一出哭慘而駐足。
她抬著宮娥的小尖下巴:“你從何處得知,我要尋人磨珍珠粉?”
宮娥一愣,期期艾艾道:“聽……她們說的……”
“她們是誰?”
“她們就是……就是……”
“啪”的一聲,廢殿院門被主人重重緊閉。
明珠怔忪半晌,抹著眼淚珠子起身站去樹邊,拉著哭腔道:“怎地,她一點菩薩心腸都沒有?”
樹上的暗衛一聲冷笑:“她是閻羅王的妹子,不是菩薩的妹子,你要她有何菩薩心腸?”
廢殿里,新制粉底的進度正在加快。
在研磨珍珠粉上,貓兒奇缺人手。然而欲速則不達,不放心的人,她不能隨意放進來。
若小人看穿了她的底細,跑出去全世界嚷嚷。旁人知道她既不是貓妖也與閻羅王沒大關系,只怕下一刻就得弄死她。
她吩咐五福:“去將浣衣局的秋蘭尋來,麻溜的。等做好了妝粉換成銀子,就將你贖過來。”
這個秋日的午后,廢殿終于有了作坊的氣象。
木匠五福,珍珠粉研磨工秋蘭,珍珠飛水工胡貓兒,啦啦隊員白才人……生產團隊初現雛形,各自分工,忙碌而緊張的進行著各自的活計。
到了第二日午時三刻,幾人停手用飯時,院門準時被拍響。
貓兒如昨日一般,懷抱木匣向來人苦笑道:“還是沒籌夠一百兩,公公再拿一支首飾玩。明兒再來問問。”
膳房管事接過首飾,抓了一把珍珠,心里贊了聲“傻缺”,滿意而去。
如此過了四日,貓兒日日集上一句“傻缺”,膳房管事太監日日多了一件首飾和一把珍珠,雙方各取所需,雙贏。
到了第五日,新一批的粉底做出來時,貓兒得來的首飾也只余最后一支。
她一邊畫著最新的閻羅王畫像,一邊嘆道:“也不知小殿下這些日子去了何處。若有他,還能多尋些畫紙和顏料。”
五福從外間進來,向貓兒回稟著她交代之事:“秋蘭得了信,說她一定帶人在午時三刻準時來磨粉,一點兒時間不敢錯。”
春杏在一旁縫合粉棉,待縫好一只,將沾粉的一面刮毛,拿去給貓兒看過,方瞧著貓兒將將畫成的畫像。
黑底彩顏的畫像里,獠牙鬼面閻羅王身后還站著黑白無常。
白無常的紅舌艷麗,仿佛多看一眼,那舌尖便要纏到人頸子上。
天上鉛云密布,天色陰暗,氛圍烘托的剛剛好。
春杏有些膽寒,用一只手遮了半邊眼,問道:“這畫,就能將閻羅王招來?”
貓兒一笑,并不回她。心道:“還得加上你主子的鬼哭狼嚎,才有用。”
她等畫像干透,指使春杏同五福兩人將畫高高貼在她所睡的配殿墻上,又將缺了腿的方桌抬去畫像邊,在方桌上立上兩根白燭。
午時三刻已近,她關緊窗戶,拉好簾子,點燃白燭,把盛放最后一只首飾的匣子放去門邊,向余下兩人使了個眼色:“按計劃來,莫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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