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間大雪肆虐,御膳房負責遞送傳膳消息的內侍在檐下探了幾回頭,終于忍不住湊到門前,悄聲向貓兒探問:“皇上還忙著?”
貓兒探頭往里間看過,道:“楊公公一早上都沒出來一步,可見里間是極忙的。”
眾人又繼續等待,再過了兩刻鐘,楊臨匆匆出來,道了聲“傳膳”,又叮囑道:
“今兒二殿下和五殿下也陪皇上用膳,將兩位殿下喜歡的菜色一起送過來。五殿下在大營里折騰身子骨,多送些燉得爛爛的蓮子羹。”
膳房等信兒的太監忙忙應下,一步三滑的去了。
楊臨要重新進御書房,轉頭瞧見貓兒,又道:“這幾日事忙,你要整日守在此處,可千萬莫半途就走。”
貓兒站了一上午,雙腿早已酸軟,腹中饑渴。聞言不由心中長泣,卻知到了御書房便如同進了盤絲洞,自己丁點兒不能做主,只得腆著臉道:“可管飯?”
楊臨瞟她一眼,微微起了笑意,甕聲甕氣道:“等著,指不定過會,主子就賞下來了。”
待御膳房送來飯食,過了沒多久,果然有賞下來的飯菜。
送飯內侍道:“姑姑快吃,主子賜飯可是莫大的榮耀。”
眼前一碗蓮子羹,一盤清炒時蔬,還有一碗碧粳飯。
貓兒第一回受賞,不免多問兩句:“主子們竟然細心至此,還記得替下人們多要兩個菜?”
內侍輕輕一笑,道出了真相:“主子們用過兩口,賞賜給我們下人。”
貓兒“啊”了一聲,半晌訕訕道:“我才病愈,太醫叮囑要忌口,我只吃米飯便可。”
內侍不置可否,只將飯菜放在桌案上,端著空盤子離去。
御書房安靜無聲,皇家諸人餐桌禮儀深入骨髓,既沒人吧唧嘴,也沒有吸溜飲湯之聲。
貓兒正悄悄用了半碗飯,聽聞院里有聲響,抬頭一瞥,便瞧見明珠提了個飯屜進了院里,正探頭探腦往這邊相望。瞧見她,忙忙向她招手。
貓兒放下碗筷出了御書房,同明珠去了檐下避雪,方道:“你尋誰?你主子還是我?”
明珠一笑:“尋的便是姑姑。”
她蹲身下去,將飯屜放在階上,揭了蓋子,端出一碗熱氣騰騰的濃黑湯藥送到貓兒嘴邊:“還熱乎的,姑姑趁熱喝。”
貓兒退后一步,伸手端過藥碗湊在了唇邊,忍著苦意喝下去,用帕子拭過唇角,復恢復了冷冷神色。
眼前的少女比她大不了一兩歲,因藏匿在樹上躲了一上午,凍的面色青紫,站在她面前不停打冷戰。
她心下嘆息了一回,只硬著心腸道:“你來送藥是為了你主子,而不是真為了我。這個人情我不領。”
她轉身回了御書房,瞧見一旁掛著的自己的披風,默了一默,帶著披風去了院里,喚住要離去的明珠,將披風塞過去,面無表情道:“御書房熱如三伏天,披風我用不上,誰愛用誰用。”
明珠抬眼看了她半晌,不由抿嘴一笑,眼圈卻紅了不止一圈,低聲道:“暗衛的使命就是聽命行事,非是我要欺瞞姑姑。況且,主子也從未下過要害姑姑的指令。”
貓兒卻揪著不放:“如若他讓你殺了我呢?”
明珠一愣,喃喃道:
“當年我家十三口被人暗害,只逃了我一個。主子收留了我,替我報了大仇。仇人的腦袋,主子留給我,由我親手砍下來。
主子與我有大恩,然而姑姑待我如一家人。我只有殺了姑姑報主子的恩情,再自盡報姑姑的恩情。”
貓兒第一回聽明珠提及家人,未曾想竟如此慘烈。
她心下唏噓,語氣不由軟了些,低聲道:“我也不用你自盡,我是個貪銀子的,逢年過節你多為我燒兩張紙錢,也就夠了。”
兩人正就著一件披風拉拉扯扯間,院里卻來了位英姿勃發的女巾幗。
巾幗并不進御書房出去,只在外間讓人通傳。
未幾,蕭定曄大步而出,瞧見院中站著的阿爾汗·穆貞,目光一轉,再瞧見不遠處的胡貓兒,只略略糾結了一息,徑直走向他的未來側妃。
天上雪片啪嗒而下,仿佛每一片都能將地面敲個深坑。
貓兒低聲同明珠道:“今兒要當值一整日,也不用你在此守著,便是有人想擄我,橫豎他們不敢在御書房門前動手。等到了晌午你再過來看一回。如若下值早,我便在院門口等你來接。”
主子在側,明珠未免有些躊躇,不敢就這樣應下。
貓兒便肅了臉,冷冷道:“隨便你。”扭身進了御書房,對付她那半碗米飯。
寒風一陣接一陣,貓兒再沒有要出來的苗頭,蕭定曄又站在一側同自家側妃說話,并無要向明珠下命令之意。
明珠搓了搓凍僵的雙手,吸溜了一會清鼻涕,終于從善如流,轉身默默回了廢殿。
院里,穆貞姑娘站在蕭定曄面前,落落大方問道:“聽說你回了宮,我抓緊時間來問你。你們中原人講究禮尚往來,此前你送我玉簪,太后出主意讓我繡了荷包和巾帕,你可收到?”
午飯時間,四周寂靜無聲。姑娘的聲音中氣十足,連駐守在院門口的侍衛都因此豎起了耳朵。
蕭定曄不由微微轉首回看,又極快的轉過來,點點頭:“前兒夜里回宮,去皇祖母處問安,皇祖母將荷包親手戴在我衣襟上。”
穆貞聽聞卻并不滿意,追問道:“可喜歡?”
他不由再轉首回看。
他的這個角度,數次回看,實則看不進御書房,可心下卻不知為何莫名心虛,只壓低了聲音道:“喜歡。”
穆貞思忖了半晌,搖頭道:“你們中原人太虛偽,明明不喜歡還要裝作喜歡。定親宴上你送的玉簪,我心里并無歡喜之意,故而也不會喜笑顏開。”
他只得搪塞道:“父皇還有要事同我商議,姑娘何時離京?我不一定能抽空送你。”
穆貞卻搖頭道:“年前不離京,我要在宮里玩到年后,再同阿爹離京呢。你們皇家的祭陵要事,我阿爹還要伴駕隨行。”
蕭定曄只得后退一步,道:“如此姑娘隨意,近一月我要忙營里事,再無時間相陪。”
他正要轉身,穆貞卻一把揪住他衣袖,上上下下將他打量了一回,越加中氣十足的吃驚道:
“他們都說你是個色胚,我今日來之前本想著,如果你對我動手動腳,我是該看在你是我夫君的面子上忍著,還是在你阿爹面前將你打趴下。怎地你卻如此守禮?”
他心中叫苦不堪,只得壓低了聲音道:“愛妃喜歡本王動腳,還是動手?本王熟門熟路的動過,也好早進御書房。”
穆貞聞言,又將他上上下下打量過,原本一本正經的面上終于露出些淺笑,連聲道:“有意思,有意思。可惜我不喜歡你動腳,也不喜歡你動手。你若亂來,我就將你打趴下。”
她緊了緊披風,道:“你送我玉簪,我送你荷包,打平,誰也不欠誰。”二話不說,抬頭挺胸離去。
蕭定曄長吁一口氣,轉身往御書房而去。
他在門檻前蹭了蹭靴底踩的雪泥,目光不由在進門處的長桌上梭巡了一回,最后停在一個空飯碗和一整碗沒用過的蓮子羹上。
此時桌案后的少女已坐在椅上趁機打盹,幾日未見,她面色雖少了幾分蒼白,可下巴頦尖尖,并未補起幾分肉。
他想起肖郎中所說之言:“‘七傷散’已傷及五臟與陰陽二氣,縱然日日滋補,可吸收緩慢,胡姑娘只會越漸消瘦。到最后油盡燈枯,便是大限之時。”
他低聲問道:“怎地不飲湯?”
貓兒從困乏中倏地抬頭,瞧見蕭定曄站在身前,忙忙起身,只怔忪了一息便從桌案中找出他的荷包來。
荷包小小一只,里面便是塞了巾帕也不見多大。她收起來時還特意用一個小布袋裝好,免得被旁的物件裹走。
她將荷包放在桌角,迷迷糊糊道:“殿下慢走,殿下再來。”
他的目光從面上移去案頭的荷包,一時想要解釋些什么,又不知該說什么,半晌探手取了荷包,再不多言,抬腿進了御書房。
皇帝此時已用完飯食,回身坐去了龍椅上,手中翻開一封奏折看過兩眼,方緩緩道:“正兒之事,當初禁足說半年,自然得半年,如今才過了三四個月,若將他赦免,王家的冤屈如何解?”
二皇子畢恭畢敬道:“原本皇家祭祀,兒孫皆要隨行。王家縱是心有不愿,也不能壞了老祖宗的規矩。”
皇帝再不做聲。
二皇子只得轉頭向蕭定曄使眼色。
蕭定曄被他二哥的眼神問候了好幾回,頂不住那似要殺人放火的狠意,只得開口道:“聽聞三哥每日在府上,金剛經、心經謄寫不停歇,每寫一遍,便燒一回,以此回向給早逝的王姑娘,借此贖罪。孩兒忖著,三哥定然早生悔意。”
皇帝聽罷,默了一默,道:“白日事忙,待晚間,你等帶他來御書房,朕要親自問他一問。”
兩位皇子起身應下,連同幾位官員齊齊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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