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曄宮的下人,原本在宮里地位極高,去哪里都能得到優待。
然而這一批削尖了腦袋才進來當值的太監、宮娥們,發現在重曄宮的日子并不如想象中有面子。
吃不好,穿不暖,隨時還要丟小命。
掖庭膳房送來的飯菜,是素的、冷的、糙的。
掖庭浣衣局送來的換洗衣裳和被面,是臟的、破的,和尺寸不合的。
若只這些,忍忍就過了。
然而重曄宮內部,還有個傷了腚的隨喜。
四十大板子,將這位平日里橫著走的四品太監打成了人干,在肖郎中的神藥護佑下,才勉強撿回了一條命。
因著這位窩里橫的太監受了傷,旁的下人們大氣不敢出,省的招了隨喜的眼,被捉出來出氣。
王五這兩日特別悠閑。
他的使命是守在重曄宮,謹防有人暗害胡貓兒。
然而他的護佑對象現下不在重曄宮,而重曄宮的主子這些日子又未回宮,沒有人指派新的認命,他只好日日在隨喜房中躲清閑。
隨喜全身如撕裂般痛,內心還惴惴不安。
王五知道他的擔憂:
“胡姑娘被老太后接走已過了五日,主子并不知道消息。這兩日回宮,發現人不在,只怕你就要再挨一頓打。”
隨喜的心思被王五戳破,嘴硬道:“主子作何要打咱家,只怕要賞我才是。我這可是險些因公殉職。”逼供哪里有不傷人的?
自胡貓兒毒發昏死后,將她救回來再逼供就是眾人心照不宣的事。怎能放任一個鳳翼族的圣女不理會?這可是一個寶藏女孩,挖不盡的史料消息好嗎?
大雪初住,滿地泥濘。
日暮時分,蕭定曄回了宮,一路進了重曄宮,先去沐浴過,換了衣裳,方去了書房。
書房寒寂。
因宮中縮減用度,除了老太后處還燒著地龍,宮中所有地龍都已停用。
有太監急急端了火盆進來,放在架子上時發出些許聲音。
他轉頭一瞧,蹙眉道:“書房不允許隨意進入,你不知?隨喜呢?”
那太監正是臘月新撥來的下人,對主子脾性琢磨不透,聞言嚇的撲通跪地,戰戰兢兢道:“隨喜公公,他被打了板子,爬不起來。他擔憂殿下受冷,囑咐奴才生了火盆端進來。”
蕭定曄一愣:“誰打的?他犯了何事?”
太監急忙忙回道:“太后娘娘說他不敬圣旨。”
沖撞了祖母?
他道:“你等將他抬進來,本王有話問他。”
剛剛吩咐過,又大步出去,撩開近處耳室簾子,抬腳邁進,聞著一屋子的湯藥味,看著趴在炕上的隨喜蹙眉道:“你何處沖撞了皇祖母?”
隨喜心下頓時一熱,哽咽道:“主子,奴才冤枉啊……”
*——*——*
老太后是宮中縮減用度的代表。
節省國庫,從我坐起。
還未到落鎖時分,慈壽宮已熄了大部分燈燭,只在正殿廳里留了兩盞燈,好讓康團兒借著亮光寫大字。
康團兒在讀書一途上耐不住性子,在貓兒暫時客居慈壽宮后,白日里更是不可能拿起書本。唯有到了日暮后,貓兒酒醒了,同康團兒正經說上兩句話,他才會乖乖去寫字。
此時他正興致缺缺的臨摹帖子,老太后閉眼坐在一旁,聽著貓兒念著一本書。
這書冊卻不是什么圣人之言,或者佛家法帖,而是一本游記,說的是大晏各處的不同地貌、風俗和民風。
貓兒此時酒勁剛過,還有些大舌頭,念起來磕磕巴巴。康團兒雖寫著大字,不由也豎著耳朵,偶爾還要轉過去糾正貓兒的念法。
皇子不能只讀圣賢書,也要了解民情。皇太后也便將此書冊當成是對康團兒的一種啟蒙,對于康團兒的插嘴,十分開明的未有苛責。
待念過一個章節,老太后幽幽睜了眼,見貓兒此時的精神比昨日還算好一些,終于將連日來想要說的,同她說上一說:
“此前哀家怕你跟了皇上,又同小五牽扯不清,才出手敲打你。現下事態明朗,哀家倒是看上你這妮子,然而小五那處,卻……
哀家也是從年輕的時候過來的,知道受了冷落是什么滋味。故而這幾日你夜夜難以入睡、白日要飲酒把自己個兒灌醉,哀家也由著你。這情之一事,強求不來,你便癡情于小五,然他已經收了心,哀家將你強塞給她,也是看低了你自己。你便在這慈壽宮好好住著,小六缺個教養女官,你幫著哀家好好帶帶小六,等你二十了……”
她剛說到此處,外間宮娥已進來傳話:“五殿下求見太后。”
太后緩緩一笑,同貓兒道:“瞧瞧,他做夢夢到了,現下才來。哀家倒想聽聽他說什么,順便將你要過來。”
貓兒心下一陣倉皇,不知太后又會做什么,忙忙起身要避開,又為自己辯解道:“奴婢并非傷情飲酒,只是難以入眠。奴婢同五殿下,并無私情……”
外間已傳來熟悉的腳步聲,她來不及細說,立刻外出撩開簾子,眼前已站了位玄衣青年,玄衣衣擺下沾了些泥水。
她垂首行了半禮,忙忙出了正殿。
康團兒所居的配殿外間,多搭了一張床。
平日里間是康團兒的寢房,外間便睡著貓兒。秋蘭在外間床邊再搭了個竹榻,白日夜里操心貓兒的身子。
此時配殿中無人,貓兒獨坐在床上,心下一陣迷茫。
不多時,外間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康團兒夾著書本進來,大喊道:“快點燈,本殿下還要寫大字!”
秋蘭端著紅漆盤從外間進來,先點了燈燭放去幾上,擺好筆墨紙硯,抱了康團兒坐去椅上繼續習字,方重新端了紅漆盤過來。
漆盤里放著兩只碗。
一只碗中有一碗湯藥,一只碗中盛著半碗紫紅的葡萄酒。
貓兒飲過湯藥,看著酒碗發呆。
秋蘭道:“姑姑夜里睡不著,白日醉酒入眠,反而陰陽顛倒。不如夜里醉過去,好好歇息,白日里清清楚楚同老太后說話,同六殿下說話,不比昏睡強?”
一旁康團兒依舊是個一心二用的,聞言重重點頭,幫著秋蘭說話:“大仙白日帶我去見母妃可好?你來的那日便應下,現下卻白日夜里的躺在床上,等你好了,母妃早都投胎去啦。”
貓兒對于康團兒的指控有些慚愧。
當日秋蘭見她要被逼供,前去尋吳公公求助。
五福立刻跑去抱康團兒的大腿,方使得太后知曉此事,發話將她帶來了慈壽宮。
當日康團兒便央求她帶他祭拜吳妃,她倒是躺在床上隨口應下,接著便成了活死人一般,沒有幾時是清醒著的。
夜里難以入睡,神思迷糊。
白日借酒入睡,醉的不醒人事。
康團兒此時已撂下筆,站來她身畔,親自端了酒碗湊去她嘴邊:“姑姑若不飲,便是不給我面子。”
他小小年齡深諳勸酒藝術,將飲酒上升到面子的高度上。
貓兒端過酒碗,一口飲到底,向他亮了碗底。
康團兒長舒一口氣,牽著貓兒的手安撫道:“大仙快快睡,明兒帶我去見阿娘……”
正殿里,老太后冷著臉道:
“非哀家要袒護于她,是隨喜太不顧皇家體面。一介宮娥被封為四品女官,何時需要圣旨親封?那是我們蕭家要向世人告示,凡是于大晏江山有助益之人,蕭家皆要記其功德,以表謝意。
結果呢?皇上這頭才下了旨,那一頭,貓兒便被鞭打受傷。宮里人多嘴雜,還不知混雜了多少眼線。若事情傳出去,還有誰敢相信蕭家?”
她拍著案幾道:“你這回想隨隨便便將她接回去,哀家可不同意。小六缺個教養女官,哀家覺著她正合適。”
蕭定曄沉默半晌,方道:“她這回出頭,明里暗里不知惹了多少勢力。孫兒將她放在重曄宮,是為了她的周全。若她在慈壽宮,歹人潛入殺她滅口,只怕要牽連到祖母。”
太后冷哼一聲:“讓他們來,哀家就不信,他們還敢動手。”
他嘆了口氣,提起了舊事:“就怕背后勢力又從吃食、衣裳、妝品這些事上暗中下手。皇祖母現下身子可還好?”
皇太后一滯,心知他說的有道理,不由松了話頭,只問道:“隨喜如何處置?他對貓兒并不是只有鞭打之事。那跟著貓兒過來的宮女兒說,隨喜發話,在你宮里,要讓貓兒吊著命,活著便成。這哀家可不同意,蕭家的臉面也沒處放。”
蕭定曄正色道:“孫兒已再賞了他五十鞭,等他板子傷好了,便讓他去領打。”
太后冷哼一聲:“就這點兒?”
他只得壓低了聲音道:“并非孫兒袒護他,孫兒身在營里不能操心宮里事。皇祖母、母后幾處宮殿的安全,都要靠他。日后,他不會再尋貓……胡姑娘的麻煩。”
太后靜坐半晌,嘆了口氣:“接回去吧,小六的教養女官,哀家只有再尋人。”
蕭定曄立刻抱拳起身,出了正殿,抬腳進了康團兒的配殿,眉頭便是一皺。
康團兒立刻呼喚一聲,向他撲過去,抱著他腿道:“五哥哥,你可是來放調令?皇祖母說,要讓大仙當我的教養女官的。”
蕭定曄鼻中聞著濃濃酒氣,撫一撫他的腦袋,上前看著醉倒在床上的貓兒。
便是已過了四五日,她的頸子和垂在錦被外間的手,還能看到明顯傷痕。
他沉著臉問:“誰給她飲的酒?”
秋蘭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心虛的看一看康團兒。
康團兒的眼神瞟過來一瞬間,立刻閃開了去,做出一副純良無害的模樣。
秋蘭只得硬著頭皮道:“姑姑夜不能寐,只有飲些酒,方好些……”
此時有太監擔著軟轎等在院里,蕭定曄站在床畔半晌,連同錦被一起將貓兒抱在懷中,轉身大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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